出租車師傅展示了在這城市里久經磨練的車技。
車開得又快又穩,而且安全。
經年的老司機,交警都不查的。
衛淵吃了兩粒糖,稍微從那種干嘔虛弱的狀態里恢復過來,路上在琢磨著等會兒該換取哪一門推占之術,神州體系的占卜術,基本上分為上古和上古之后,而劃分點是《易》的誕生。
之后孔夫子整合注解《周易》,讓易經能為更多人所學習。
《廣雅》中有記錄,數,術也。
周易基本也是儒家弟子所必修的東西,大漢武庫當中的是漢武時期,董仲舒所注的《易經》,這一門推占手段所擅長的是占事,而不是算命,衛淵現在的功勛,只能換取有注解的手抄本,而無法換取其中的靈韻講解。
但是對于這一點,衛淵倒不是很在意,他本身就是由張角一手教導出來的,自身道行領悟足夠。配合有大儒做注的手抄本,已經足夠讓他掌握推占的手法,至少眼下是足夠用了。
到了地方,衛淵用手機付款之后,晃晃悠悠走了下來,現在時間已經有點遲了,他看到博物館開著燈,好奇推開門,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天女玨,穿著淺卡其色長袖上衣,還有深藍色的牛仔背帶褲,頭上戴著棕色八角帽。
黑發垂落下來,袖口的風格有蒸汽朋克風格。
看到她全神貫注,仍舊在以黑貓類為模特畫畫。
但是這一次,少女筆下的畫已經發生了極大的變化。
活靈活現,或者從筆觸上看,還稱不上是什么有造詣的大師,但是也已經是一個相當出色的畫師,而這距離上一次將黑貓類化成那個樣子,才過去很短時間。
這樣的進步速度,幾乎稱得上一句可怕。
衛淵訝異,天女玨落下最后一筆,滿意點頭。
注意到衛淵視線,她神色從容不迫道:“畫得如何?”
衛淵這一次真心實意道:“厲害!”
少女微微一笑,放下畫筆,表面上風輕云淡地道:“畢竟活了很久,也曾經和神州上許多的畫師學過畫畫的道理,觸類旁通,學東西很快的。”
黑貓類本來已經躺平認命,聽到這說法,倒像是有轉機。
一下從癱坐的模樣抬起頭來。
它跳起來,看到畫上一只神態慵懶,神色凌厲的黑貓,都給嚇了一跳。
而后認出來,這就是自己。
當下心滿意足,滿意端詳,伸出爪子指了指這畫:“喵喵,喵啊…”
少女的背帶牛仔褲上,白色帆布鞋上,都有殘留的顏料痕跡,她看到衛淵神色,右眼眨了眨,微笑用手中的畫筆抵了抵頭頂的褐色八角帽,滑落一縷黑發,壓低聲音,帶一絲得意微笑道:
“作為補償,小小用了點藝術技巧。”
衛淵看著那心滿意足的類。
這藝術手法,可不是用了一點點。
他旋即注意到了少女剛剛說的話,訝異道:
“昆侖山會讓你們下山學東西嗎?”
玨笑著回答道:
“是啊,我們也不總在山上的,總有下山透口氣的時候嘛,那時候,王母就會安排一些人間的人來教我們東西,而且人間也往往會涌現出讓西王母都震驚的大才,祂會把這些人的書帶到昆侖虛,保留起來。”
衛淵想了想,突然想到周易,周易最初是由孔夫子整合并且留下注解的,如果玨也學過的話,他向少女請教,不就就像是讓古代大儒的弟子給自己講解一樣,這樣他的推占術應該能夠更快入門,當即好奇道:
“那玨,你會儒家的《易經》嗎?”
玨面色似乎變白了下,問道:“儒家?夫子的儒?”
衛淵道:“是啊,儒家都會學這個,就是周易。”
他注意到少女臉上那一絲殘留的驚愕,道:“怎么了?玨?”
少女手掌輕撫胸口,吐出一口氣來,道:“我,我沒學…雖然是有過機會,可那時候我還小,夫子又把我嚇住了。”
“最后我和幾個妹妹就都沒學他的道理。”
衛淵怔住道:“夫子,嚇住?”
他還沒有繼續說下去,水鬼和戚家軍兵魂聽到聲音湊過來,兩只鬼的鬼臉是滿是好奇,水鬼拍了拍自家胸脯,大剌剌地道:“孔夫子有什么嚇人的,萬世師表,我記得他的畫像,不就是老頭兒嗎?”
戚家軍兵魂贊同點頭,道:
“那些儒生,一股子酸腐氣,讓人恨不得抽刀子砍掉。”
“就知道動嘴皮子,百無一用是書生。”
兩個死鬼老哥成功達成共識。
記憶最后殘留在晉代的少女怔住,眨了眨眼睛,道:
“…和善?只知道動嘴皮子,百無一用?”
戚家軍兵魂撓了撓頭,勉強用法力在空中構筑幻象,道:
“儒生嘛,就這樣。”
空中出現一個身材消瘦面色蒼白的書生。
“拿著這個。”
書生手中多出一本書。
“說著這個,什么之乎者也,就知道動嘴皮子。”
衛淵多少明白過來,他看向旁邊少女,道:
“玨你見過孔夫子?”
天女深深吸了口氣,小聲道:
“我沒有見過你們口里的萬世師表。”
“但是如果你說的是一個兩米多高,至少兩百來斤重,出身武將世家,能夠扛起負擔國運的都城城門還哈哈大笑,跑步速度比兔妖還快,能單手駕馭四匹馬的青銅戰車,單手使用作為禮器的青銅戈和青銅戟,帶幾十個學生就敢在亂世里跑來跑去,還偏偏喜歡講大道理的大叔,我確實見過…”
少女這一連串話一口氣說出來,才長呼口氣。
戚家軍兵魂:“……”
水鬼:“……”
玨似乎覺得語言無法表達自己的認知,想了想,也用法力構筑了虛像,認真解釋道:“夫子的話,他是這樣。”
首先是一條身材高大威猛,力扛城門的齊魯壯漢。
“他駕著這個。”
畫面上是一輛四匹龍馬拉車的巨大青銅戰車。
“揮舞著這個。”
繼而浮現出一柄超過兩米高,手腕粗細的巨大青銅戟。
“如果必要的話,他可以穿戴鎧甲,高聲吟唱著湯誓,或者詩經里的戰歌,或者哈哈大笑,然后單手控制住戰車,另一只手揮舞需要很多人才能使用的重兵器,以狂風一樣的速度朝著你飛掠過來。”
“他的弟子,每一個都要掌握禮,也就是神州的律例和規則,要熟練掌握術數推占,還必須得熟練操控青銅戰車,掌握那個時代最先進的遠程兵器和近身兵器,射術和劍術,嗯,還要能講道理。”
“而這樣的學生,他有足足三千個。”
“你們怎么會覺得他是只知道動嘴皮子的?”
少女眼睛瞪大,滿臉不敢置信。
“那個時代的神州很亂,他可是在亂世里到處跑都沒事的啊。”
戚家軍兵魂訥訥道:“那幫儒生說是,靠著圣人道理。”
天女認真道:
“但是這句話是一個勇過虎賁,力扛國門的人說的啊,他還說有仇報仇,以直報怨,結了大仇就要枕著兵器睡覺,提醒自己別忘了,路上遇到仇人,直接提著拳頭上去報仇,說不共戴天…”
“就這樣的儒生。”
她指了指戚家軍兵魂顯化出的,想了想,語氣里有為認識的人表達不忿的情緒,卻仍顯得溫和克制,道:“夫子只要駕馭戰車一個沖陣就能打倒十個,不,一百個以上…”
衛淵嘴角抽了抽,道:“那玨你和夫子是怎么認識的?”
少女把手收回來,回答道:“嗯…我們在外游玩,見到過夫子,聽他講過幾日道理,然后因為丟失了玉符,有昆侖山的神將急急找來,和夫子講道理,沒能講贏。”
衛淵訝異,回憶那些高高在上的昆侖神將,誠心實意感慨道:
“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講道理,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少女張了張口,悄聲道:
“是先打,打輸了。”
“然后才和夫子講的道理。”
神將被孔夫子揍了?
衛淵沉默,然后下意識看向旁邊,駕馭戰車豪邁而來的男人。
他突然知道,玨為什么會知道夫子‘御車揮戈’的畫面了。
玨理了下頭發,輕聲解釋道:“…所以,因為那件事情,我沒能跟夫子學易,否則的話,應該有機會能夠經歷夫子搜集殘篇,加以整合注解為《周易十翼》的過程。”
衛淵有些遺憾,那畢竟是孔夫子對于周易的理解,如果玨學過,自己向少女請教,進境肯定很快,可眼下看來,只能自己啃書了,旋即安慰道:“沒事的。”
思緒微頓,道:“對了,那位昆侖神將后來呢…”
玨沉默了下,回答道:
“夫子那時候還沒有三千弟子呢。”
衛淵了然點頭,明白那位昆侖神將最后應該成了夫子的某位弟子,伴隨夫子一世,而后才復歸于昆侖。
畢竟打也打不過,說也說不過。
衛淵搖了搖頭,突然想到一事,伸手掏出剩下的酒心糖,微笑道:“對了,玨,吃糖不?”
玨拈起一枚紅色的,道:“你出去買糖了?”
衛淵隨口道:
“沒有,就是今天解決了個麻煩,那家小孩兒送給我的,嗯,謝禮。”
衛淵記起一件事,道:“對了,玨你喝過酒吧,這糖果里有點酒精度…”衛淵聲音頓住,看到少女吃下糖果之后,一張白皙的臉龐肉眼可見變紅,雙眼瞪大,淺褐色的眼瞳里像是氤氳水波。
衛淵:“……”
幾千年沒喝過酒?!
沒事就被關山上,放風下山就學東西,上山下山不給喝酒,西王母你這是什么封建家長?
等等,神仙里也有一杯倒嗎?
天女張了張口,“…怎么,有點暈。”
退后一步,腳步踉蹌了下。
衛淵突然察覺到背后的詭異視線,轉過頭,看到戚家軍兵魂不敢置信看著自己,看到水鬼瞪大眼睛,注意到兩只鬼的視線落在自己手上,死死盯自己手上剩下的糖果,盯著那五彩斑斕的糖紙。
衛淵突然覺得腦殼兒疼:“不是,你們聽我解釋,這就是糖啊。”
水鬼退后一步,雙手環抱胸前做自保狀:
“老大,你下藥了?”
戚家軍兵魂痛心疾首:“將軍,怎可如此下作?!”
紅繡鞋悄悄出來,摸到座機那里,悄悄點了第一個數字鍵。
機械音節清晰明亮地響起:“1…”
衛淵:“我尼…”
門外鈴聲響起,一身紅衣的女子踏入,旋即注意到這一幕,注意到面容泛紅,暈暈乎乎的天女,注意到衛淵手上的糖果,虞姬神色微凝,劍眉掀起,兩道目光直直落在衛淵身上,道:
“怎么回事?”
衛淵只好看向天女,道:“玨,你跟他們解釋一下,這就是糖啊。”
少女雙眼茫然,張了張口。
打了個小小的酒嗝兒。
這一剎那,衛淵感覺到身前那炙烈如火的女子雙目冰視線如同刀劍。
感覺到她背后霸王槍的歡喜雀躍——
戳死他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