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么?”
小林陽子一字一頓的問道。
看起來比面對藤原廣介時,還要憤怒。
“為什么…”
久保龍彥掏了掏風衣口袋,拿出一包皺巴巴的煙,反問道:“你不介意我抽煙吧?”
小林陽子瞪著他,不說話。
久保龍彥自顧自的點了一根煙,猛吸了一口。
煙霧繚繞間。
他突然劇烈得咳嗽了起來。
“明明幾年前還離不開,戒了幾年,就覺得陌生了,所以說這玩意啊,真的是多余。”
久保龍彥夾著煙,揮了揮手,稍微驅散掉煙霧后,笑了笑。
“久保龍彥。”小林陽子咬著牙,再次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呋…我知道。”
久保龍彥吐出一口煙霧,雖然剛剛說著多余的話,但他抽煙的動作,卻是越發熟練:“但在我坦白之前,請先讓我講個故事吧。”
“其實,藤原廣介的傀儡術是我教的。”
久保龍彥輕聲說道。
小林陽子:“…”
“奇怪嗎?”
久保龍彥笑了笑:“其實并不奇怪,因為這個術式就是我爺爺發明的,他就是三峰神社的神主,一個一輩子都守著間小神社,孤僻且虔誠的老頭。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會普普通通,老死在那座破舊的神社里。但生活哪能沒有意外,我父母離婚,然后都嫌棄我這個累贅,把我丟給了他。
他嘛…并不喜歡我這個孫子,他心中只有他的神明,而我小時候性格又跳脫,又吵鬧,他當然沒有心思來哄我,所以便采用了最簡單粗暴的辦法——他選擇控制我。”
“…北原部長,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久保龍彥看到北原南風的臉色,似乎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突然話鋒一轉:“雖然大規模復蘇是在七年前,但其實,復蘇開始的時間要來得更早,不然你以為現在的伊勢神宮,這么大規模的宮司系統是從哪里來的。”
“嚯…”
北原南風點了點頭。
“說實話,我爺爺確實是個天才。”
久保龍彥看著已經燃燒到一半的煙,繼續道:“在那種環境,那種靈力貧瘠的環境中,為了讓我安靜,竟然硬生生創造出了一個術式。”
“就是對我來說,有點折磨,每一天,我都要呆坐在角落,一坐就是一天,期間不能動彈,沒有食物,連水都沒有。
這種折磨,整整持續了兩年。”
“有一次,我實在受不了了,我那個年齡,天天像苦行僧一樣,怎么可能受得了,所以那天,我在被解開的瞬間,朝一個過來參拜的游客大吼大叫了起來。”
“那個游客被嚇得不輕,最后報了警,警察來了之后,或許是為了不惹麻煩吧,我爺爺往后就沒那么過份了,至少會給我食物和水。
也正是這個原因吧,我產生了當警察的念頭。畢竟…他們算是讓我脫離苦海的恩人。”
“只是真正當上警察后,我才發現,這跟我的想象,有很大的區別。”
“出不完的外勤,寫不完的報告,做不完的事,查不完的案子,生活一團糟…如果僅僅只是這樣,其實我還能堅持,但我老婆出軌了。”
久保龍彥用食指和拇指搓動著煙蒂:“我不知道,為什么我認識的那個可愛的女孩,會變成這樣,為什么在我生活一團糟的時候,她要讓我的生活更糟糕。然而…事實證明,生活沒有最糟糕,只有更糟糕。”
“之前,我聽過這么一句話:在東京,你永遠不知道哪個案子會牽扯到那些人,然后自己會莫名其妙得罪誰。”
“我就莫名其妙得罪了人,板上釘釘的晉升告吹,然后便是長久的蹉跎,真的是…很長久。”
久保龍彥丟下煙頭,看著小林陽子:“小林,你走進警視廳的時候,還是我帶你的,但現在,我還是個巡查長,你卻已經是警部補…馬上就能升任警部了,說實話,我真的很嫉妒你。”
“所以你就幫藤原廣介?就因為嫉妒?”
小林陽子握拳,對久保龍彥怒目而視。
“不至于。”
久保龍彥笑了笑:“剛開始我要說因為嫉妒,而想要干什么,根本不可能,是有一天,藤原廣介突然找到了我。”
“那可是副總監啊,高高在上的副總監…我唯唯諾諾的見到了他,等他說明來意后,也在那一瞬間,我才知道,折磨了我那么多年的爺爺,教給我的術式,原來那么重要。”
“藤原廣介想要干什么,想要做了什么,一開始其實都跟我說了,但我不能拒絕,或者說,我想要拒絕,但我拒絕不了。”
“他帶我去第一起受害者家里的時候,我教他如何控制,他在不耐煩的時候,就在我面前脅迫他們自相殘殺,一個警視廳副總監,一個警察,卻干著連罪犯都不會干的事,虐殺著無辜者。”
小林陽子臉上的憤怒之色越發明顯。
但久保龍彥似乎毫不在意,輕聲呢喃:“出來的時候,我吐得死去活來,但是…你知道嗎,小林,我吐完之后,又莫名升起了一種愉快的情緒。”
“我當警察,每天是出不完的外勤,寫不完的報告,做不完的事,查不完的案子。老婆出軌,得罪人永不出頭之日,女兒…也在高中就懷上了別人的孩子,一個中年男人的孩子。”
“北原部長,我騙了你,其實…我女兒也不讓人省心啊。”
久保龍彥自嘲的笑了笑:“我的人生,真的是一團糟,從童年開始,便一團糟。”
“所以,我也跟藤原廣介一樣,迷上了那種親手毀掉別人的感覺,主宰別人的生死,操控別人的情感,這讓我感覺…我就像是個神明,而不是一個失意的,惡心的中年人。”
“最后,都不用藤原廣介了,我獨自一人也會去追尋那種快感,我第一個選擇的,就是那個讓我女兒懷孕的已婚中年男人,看著他幸福美滿的家庭支離破碎,毀于一旦,那種快感,真的是——無與倫比。”
“…夠了!”小林陽子突然大吼了一句。
“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病了。”
久保龍彥沒有停下話語:“病入膏肓。”
“滾!久保龍彥,你是個警察!警察你知道嗎!”
小林陽子突然站起身來,越過桌子,一把揪著久保龍彥的衣領,將他半提起來。
“但警察也是人。”
久保龍彥看了眼北原南風,淡淡道:“你不也一樣嗎?小林,你還不是喜歡上了比自己小的男人,卻又不敢說,生怕別人說自己惡心,到頭來扭扭捏捏,甚至產生了一夜情也可以,這樣的荒誕想法。”
“…是!但我不會像你一樣!喪盡天良!”
小林陽子咬著牙,紅了眼眶:“你到底干了什么,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
久保龍彥點了點頭,語氣依舊平淡:“你和北原部長,一路過關斬將式的調查,讓我知道了,我在干什么。然后或許是良心發現,或許是不想被控制,我留下了那個玩偶,把藤原廣介的指紋印了上去。但是…”
“我沒有任何想要悔改的意思。”
“我想象過,我被抓到,痛哭流涕懺悔的樣子,但我發現,我真的哭不出來。”
小林陽子聽到他的話,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她突然就像虛脫了一樣。
她真的不知道。
該說什么了。
“看吧。”
久保龍彥輕輕撥開小林陽子的手,整理了一下衣物:“我這個人,確實是沒救了。”
北原南風看著他,沉默不語。
“我不打算懺悔,不打算接受審判,我一團糟的人生,不是我自己選擇的,那我就盡量選擇怎么體面的結束吧。”
久保龍彥慢慢抬起右手,食指和中指并攏,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畢竟,我一把年紀了,也就…這點可以選了。”
他朝北原南風和小林陽子笑了笑。
接著。
砰——
不可視子彈,沒入太陽穴。
血液和腦漿,濺射在了墻上。
斑斑點點。
就像尋常的污漬。
毫不起眼。
就如同他的人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