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炎當然沒有朝廷的圣旨。
事實上,他連欽差都算不上,他只是受了朝廷的詔命,前往北疆犒軍,理論上來說犒軍這個行為結束之后,他就不算是朝廷的天使了,只剩下一個單純的皇子身份。
不管是現在還是從前,一個皇子都是不可能指揮得動節度使的。
而林昭,在聽到了這位大皇子的言論之后,也頗為惱火,因此直接站了出來,沒有怎么給李炎留面子。
老實說,這并不是一個合格的政治家所能做出來的行為,因為這位大皇子,將來是有可能坐上帝位的。
一旦他成為皇帝,說不定就會把這段齟齬記在心里,將來會給林昭穿小鞋。
當然了,林昭之所以敢站出來直接正面懟回去,一方面是因為這個大皇子未必就能登基嗣位,再說了即便他真的登基做了李家的皇帝,李家式微已經是很清晰的趨勢,以林昭的家底,也不是十分懼怕皇帝。
林某人一只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放在身前,向李炎討要圣旨。
見這位大皇子紅著臉不說話,林昭又看了看李炎身后的大將軍王甫,然后把手縮了回去,對著王甫說道:“大將軍如果非要占據這座府衙,那林某也不會多說什么,正好我平盧軍力弱,與貴軍切磋切磋,就當訓練將士了。”
王甫也微微皺眉。
林昭這番話,沒有給他還有李炎留下什么臺階,即便是有臺階,也是那種不太好下的臺階。
換句話說,林昭說話太沖了,不像是一個合格的官員,更不像是一個曾經在中樞做了幾年給事中的文官。
王甫深呼吸了一口氣,默默走到李炎身前,抬頭看向林昭,聲音平靜:“林國公這番話,未免有些太過跋扈,這洛陽非是你平盧軍一己之力攻下來的,既然是你我雙方共同打下來的,自然就有出力多少之分。”
“林公爺不妨回去統計統計,看看你平盧軍死了多少人,再看看我河東軍死了多少人。”
王甫看向林昭身后的河南府衙,面無表情。
“我等也未曾有什么過分的要求,只要求公爺退出這座府衙,洛陽城南盡歸公爺所有。”
“死人多死人少,都是死了人。”
林昭寸步不讓,淡淡的說道:“我平盧軍攻這座府衙,也死了人,如果平白讓出去,我怕這些兄弟們閉不上眼。”
聽到這里,王甫悶哼了一聲,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了。
“既然公爺是這個態度,那咱們便沒有什么好說的了。”
說罷,王甫就要拂袖而去。
現在兩個人能做的,也就只有吵架了。
林昭還需要河東軍幫忙征討關中,而河東軍也不可能真的在洛陽城里與平盧軍動手,畢竟平盧軍守城乃是出了名的絕活,兩個范陽軍的主力軍撲到青州,都沒有動到平盧軍一根汗毛,不要說現在已經損兵折將的河東軍了。
林昭把兩只手都攏在了前袖里,他看向王甫與李炎翁婿倆,深呼吸了一口氣。
“大殿下,大將軍,在這里是吵不出什么結果的,咱們不妨進府衙里,坐下來好好談一談。”
李炎與王甫兩個人對視了一眼,但是都沒有說話。
林昭回頭看了看裴儉,沉聲道:“裴將軍,讓人備酒,我要在這河南府衙里宴客。”
裴儉默默低頭抱拳,轉身去了。
王甫見狀,猶豫了片刻,回頭對自己的大兒子王絡吩咐道:“讓人打掃戰場,盡量救治傷員,我與大殿下,去跟林三好好分說分說。”
王絡連忙點頭,轉身下去了。
洛陽這一仗,平盧軍準備打一個硬仗,但是只打了半個硬仗,算是撿了些便宜,但是河東軍卻是結結實實的打了一個勝仗,傷亡慘重。
吩咐完軍務之后,王甫扭頭跟李炎說了兩句話,后者也點了點頭,兩個人只帶了四五個親衛,便邁步走進了這座仍舊在平盧軍控制之中的河南府衙。
此時,府衙里還有不少尸體以及血跡,裴儉讓人找了個沒有被戰事波及的小院子,然后讓人準備了一桌酒菜,給端了上去。
這一次算是林昭做地主請客,還沒有擺上,他便請兩個客人先后落座,兩個人落座之后,林昭才緩緩坐了下來,端起了酒杯,主動敬了兩個人一杯。
“林某身為平盧節度使,方才在人前,不得不替平盧軍將士出頭,得罪之處,二位見諒。”
李炎微微皺眉,但是還是起身,與林昭碰了一杯,仰頭一飲而盡。
他不敢得罪林昭。
最起碼在這個是不敢,因為他的皇位,很大程度上需要得到林昭的支持,才有足夠的可能!
尤其是現在,平盧軍占了河南府府衙的情況下。
王甫則是臉色有些不太好看,他先是抬頭看了看林昭,然后慢慢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默默喝了下去。
“林公爺做事,未免有些太不地道了。”
王甫放下酒杯,聲音沉悶:“洛陽之戰,我河東軍沖鋒在前,出力遠勝于平盧軍,林公爺在這種情況下,強占了府衙…”
他抬頭看向林昭,面無表情:“你是平盧節度使,老夫是河東節度使,你要替平盧軍出頭,老夫便不用替河東軍出頭了么?”
說到這里,王老頭悶哼了一聲,冷聲道:“而且,你們平盧軍攻城的時候,城南叛軍之中的清夷軍,莫名棄城而逃,將城南以及府衙,統統讓給了你們,老夫不得不懷疑…”
“你林三與叛軍有染!”
林昭啞然一笑。
“大將軍,現在說這種話就沒有意思了。”
他放下酒杯,坐在了兩個人對面,面色平靜:“我青州,是第一個被叛軍進攻的地方,天下任何人都有可能勾聯叛軍,獨獨我林昭不可能。”
“現在大將軍說這種話,于時局全無用處。”
這位大周最年輕的節度使,先是看了看對面的兩個人,然后緩緩開口。
“一個洛陽城,現在是我平盧軍與你們河東軍各占一半左右,老實說這個河南府府衙,對我全無用處,給你們也就給你們了,但是…”
見兩個人神情微變,林昭繼續說道:“但是,河東軍這樣急切的想要占據這座府衙,就很不對。”
林三郎低頭抿了一口酒水,然后重新抬頭,神色淡然。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再遮遮掩掩也沒有什么意思,林某就開門見山了。”
他抬頭看向李炎,神情平靜:“我不同意,也不允許有人,在洛陽做出大逆不道之事。”
李炎大皺眉頭。
而王甫則是沒有什么表情,他看向林昭,聲音平靜。
“林公爺,老夫需要一個理由。”
“一來是時機不成熟,二來我叔父還在西川。”
林昭面色平靜:“我的意思是,有一天王師收回了長安,再去想那把椅子不遲。”
“或者…”
林昭抬頭看向李炎,聲音低沉。
“或者大殿下,能把我叔父從西川接出來,那么林某立刻讓出這座府衙,再不過問大殿下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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