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現在閱讀的是由—《》第四百二十三章金殿上 此時,崔衍已經不在朝廷里擔任任何差事,不在尚書省,也不在政事堂。
但是他在中樞多年,竟然沒有一個人攔著他,就這樣讓他一路走到了太極宮門口。
今日雖然不是太極宮大朝會的日子,但是卻是太極宮的小朝會,也就是說政事堂的宰相們以及五監九寺六部的高官統統在場。
算是大周的高層會議。
崔衍手捧朝笏,自顧自的走進了太極宮小朝會的偏殿。
這會兒,小朝會還沒有開始,在場的一眾高官們紛紛看向這位老宰相,原本頗有些熱鬧的偏殿,立時安靜了下來。
有幾個崔衍的故交,想要上前去跟他對話,但是心中畢竟有了一些顧忌,猶豫了一番之后,還是沒有動彈。
片刻之后,終于到了小朝會開始的時辰,隨著司宮臺一聲高唱,身著天子常服的皇帝陛下,在兩個小太監的攙扶下,走進了偏殿。
等到到了帝座上坐下之后,一眾文武高官才紛紛下拜。
“臣等,叩見陛下。”
皇帝陛下先是瞥了一眼跪在最中間的崔衍,然后緩緩開口:“諸卿不用多禮,各自落座罷。”
平日里大朝會的時候,百官們是沒有座位的,但是小朝會不一樣,能夠與會的無一不是朝堂大佬,許多朝廷的決定,也是在這種“高級會議”上定下來。
因此,這個偏殿里是有不少座位的,有時候碰到需要商議的事情,皇帝便跟這些“部長”級的高官,在這里一議就是一天。
皇帝陛下很明顯已經得知了崔衍進宮的消息,等到眾人都落座之后,獨獨剩下一個崔衍仍舊站著,皇帝看了看這個須發皆白的老臣,聲音平靜。
“不是讓崔相在家里歇息一段時間么,怎么崔相今日又來參與朝會了?”
此時的皇帝陛下,心中還拿不定崔衍此行的目的。
如果這位老丞相是進宮來請罪的,那么應該是下午進宮來,私下里見皇帝,悄摸摸的認個錯,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
沒有道理,他要在小朝會的時候進宮面圣,長安城里沒有任何官員,愿意在這些三四品官員面前丟人。
崔衍站在原地,抬頭看了看臉色有些疲憊的天子,微微低頭:“陛下,革臣冒味進宮,是有一件事要求教陛下。”
聽到這句話,皇帝隱約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他微微皺眉,開口道:“老相國,眼下跟朝會,你有什么事情問朕,朝會之后留下來就是。”
“如無要事,便先讓他們議事。”
崔衍面無表情,再一次欠身拱手。
“革臣先前是朝廷的尚書仆射,蒙先帝拔擢,忝為政事堂宰相,此事事關革臣聲名性命,應當算不上是小事罷。”
崔衍都這么說了,皇帝自然不可能再把他趕出去,聞言皺了皺眉頭,緩緩開口:“那…老相國說罷。”
崔衍低頭應命,然后抬起頭看了一眼皇帝,開口道:“革臣在大半個月前,被御史臺御史天文升檢舉,說臣收受巨賄,當時陛下命令三法司祥查此事,并且暫停了臣在政事堂的職事。”
說到這里,崔衍頓了頓,回頭看了一眼刑部,大理寺以及御史臺的幾個主官,又轉頭看向皇帝,繼續說道:“臣想問陛下,如今大半個月過去,三法司查出臣的罪證了沒有?”
聽到這句話,皇帝眉頭皺得更深了。
他目光看向了下首的幾個相關官員,聲音低沉:“大理寺,回崔相國話。”
大理寺卿暗道一聲倒霉,只能硬著頭皮走了出來,對著皇帝深深低頭:“回陛下,目前只知道每年都有人往崔府送禮,前些日子我大理寺去崔相家中查證的時候,崔相也把他府上保存的禮單統統給大理寺看了。”
這位大理寺卿,也有五十歲年紀了,他深深低頭,嘆息道:“到目前為止,崔府收下的禮物,大多是崔相的門生晚輩所送,不曾發現與朝廷有關…”
這位大理寺卿說完,皇帝又看向另外兩部。
于是乎,御史臺,刑部兩個衙門的主官統統站了出來回話,回話的內容與大理寺大同小異。
簡單來說,就是崔衍這些年確實收了不少禮物,但是跟朝廷,跟權錢交易有沒有關系,暫時還不知道。
聽完三法司的匯報之后,皇帝陛下看著崔衍,臉上擠出了一個很是勉強的笑容。
“既然三法司沒有查到實據,那就是御史臺憑空誣告了。”
說完這句話,皇帝臉色立刻陰沉了起來,他扭頭看向御史臺的主官御史大夫嚴淇,聲音肅然:“嚴卿,你們御史臺也太沒有規矩了,無憑無據,就敢憑空誣告我大周兩朝的宰輔!”
“御史臺上下,統統罰奉半年,那個誣告崔相的田文生,發配嶺南。”
御史大夫嚴淇出列,對著皇帝深深低頭,叩首道:“臣,謝代御史臺上下,叩謝圣恩。”
“處理”完了御史臺之后,皇帝扭頭看向崔衍,臉上擠出一個笑容:“老相國,這件事是朝廷委屈了你,老相國受驚,是朕的疏漏所致。”
說到這里,皇帝陛下思索了片刻,開口道:“這樣罷,老相國你先暫時歇息一些日子,等這段時間過去,朕把事情先后查清楚了,一定給老相國一個滿意的交代。”
“革臣…不要交代。”
崔衍面無表情,從袖子里取出一份最新版的長安風,用兩只顫巍巍的雙手捧著,遞在了皇帝御前。
“陛下請看。”
皇帝給了個眼色,立刻有司宮臺的太監走下御階,把崔衍手里的長安風取了過來。
崔相這一次,終于抬起頭直視天子。
“這是編撰司刊發的長安風,已經于昨日在長安售賣,如今長安城里大戶人家,幾乎人手一本。”
這位老相國,聲音慢慢的大了起來。
“其中有五篇文章是關于老臣的,有謾罵之言,有污蔑之言,還有肆意胡編之言。”
崔衍目光如炬,抬頭看著皇帝。
“臣即便被革職,三法司都不曾定下臣的罪過,這編撰司又憑什么這樣憑空污蔑,還將之傳遍長安!”
崔相深呼吸了一口氣,抬頭看向天子。
“臣…想要跟陛下要一個說法。”
皇帝陛下簡單翻了幾頁,看到標題之后,他也微微有些皺眉。
這幾篇文章,確實有些過分了。
皇帝陛下終于合上書頁,對著崔衍勉強一笑:“崔相,這是編撰司的人胡作非為,朕對此一無所知…”
“編撰司隸屬司宮臺。”
崔老頭這會兒仿佛已經全無畏懼,他抬頭看著天子,面無表情。
“老臣幾十年名聲,因為這幾篇小人文章,毀于一旦。”
“我清河崔氏的家聲,也要因此大受折損。”
崔衍毫不畏懼的抬頭,再一次看向天子。
“編撰司隸屬司宮臺,而司宮臺,則是宮里的宮人,臣想問陛下,編撰司寫出這些東西,究竟是編撰司的意思,還是司宮臺的意思…”
說到這里,崔衍便閉口不提了。
他話里的意思很明顯,是問這幾篇造謠文章,是不是皇帝授意的。
皇帝陛下被崔衍一番喝問,一時半會之間有些答不上話,然后就有些惱羞成怒。
“崔衍,你這是在咆哮金殿嗎?”
“老臣不敢咆哮圣前。”
崔衍再一次低下了頭,聲音低沉:“臣二十五歲中進士,蒙先帝垂恩,得以入政事堂拜相,自拜相之后,這些年在朝廷里多少也算是做了些事情的。”
他再一次抬頭,看向皇帝。
“臣雖然為相多年,但是并不會死纏爛打賴著不走,陛下如果看臣不順心不順眼了,只要一句話,臣便會立刻告老,回清河老家去。”
“如臣當真有罪,三法司將老臣杖斃了,老臣也不會說半句怨言。”
“但是如今,老臣一不曾戀棧權位,二不曾觸犯國法,老臣想問一問陛下…”
崔衍目光平靜:“內宮直屬的編撰司里,因何會有這些文章?”
皇帝一時說不出話來了。
老實說,這件事跟他的確沒有太大干系,最開始他只想讓這個德高望重的討厭老頭趕緊離開長安,于是乎,他就在閑暇的時候,跟身邊隨身的太監說了兩句。
后來,御史臺的田文升,便上書參奏崔衍了。
至于長安風的事情,皇帝的確是不知情的。
“老相國,這件事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朕會派人一一查實,一定給老相國一個交代…”
崔衍搖了搖頭,靜靜的看著皇帝。
“這天底下傳播最快的,便是謠言。”
他看向皇帝手中的冊子,聲音有些沙啞:“尤其是這種謠言,誰也休想洗脫干凈。”
說到這里,崔衍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小聲說了一句。
“事已至今,有死而已。”
他抬頭看向圣人。
“陛下是君父,老臣不敢埋怨君父什么,只陛下今后,凡事多想一想先帝。”
說完這句話,崔衍深呼吸了一口氣,長身而起。
皇帝陛下已經看出了不對勁。
殿中的崔相,距離這處偏殿的金柱,只有十幾步之遙。
老頭閉上眼睛,徑直沖向了距離自己最近的柱子。
他要當著皇帝與文武大臣的面,在金殿上,觸柱而死。
皇帝陛下霍然起身,驚呼出聲:“攔住他!”
不遠處的林元達,目眥盡裂,一邊向崔衍奔去,一邊厲聲高呼。
“攔住崔相!”
整個太極宮偏殿,亂作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