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是總管刑獄的衙門,哪怕是各地官服要判處罪犯死刑,也要先上報刑部核審才對,理論上來說,刑部會存有所有死刑案的案卷。
如果是發生在長安城里的,尤其是在官員身上的案子,刑部統統都有所記錄。
眼前的這個秦老先生,是石鼓書院出身,明經功名,二十年前乃是主管刑部案卷的主事。
林昭看向這個面容蒼老的老先生,心中竟然有些緊張。
大周對讀書人算不上特別好,但是也絕對算不上特別差,尤其是對于九卿以上的官員,哪怕真的犯了錯,收了點錢,朝廷一般也會給他一個體面,讓他告老還鄉去。
而到了宰相這個級別,只要不謀逆,一般都不會有什么太大的罪過。
秦老先生低頭喝了口酒,抬頭看了看林家叔侄兩個人,繼續說道:“鄭相當年…是被卷進的一場謀逆案中,此案涉及甚廣,除卻鄭相之外,當時長安城里被抄家的就有六七家,前后因此而死的有一兩百人,而且基本上都是…”
“都是城北的官宦人家。”
因為皇城坐北朝南,處在長安城的正北,因此權貴們多半住在北城,尤其是靠近皇城的幾個坊。
“不對吧?”
林簡微微皺眉,低聲道:“師叔,二十年前我也已經在長安做翰林了,當時只聽說鄭相是犯了事,不曾聽說有什么謀逆大案…”
“如果真有謀逆,我應該不會不知道才對。”
謀逆已經是頂天的大案,如果二十年前朝廷真有什么謀逆大案,應該鬧得人盡皆知才對,不要說林簡這個翰林,就是長安城里的普通百姓,應該都會知道。
“因為這件事被人掩去了。”
秦老先生聲音沙啞,開口道:“是天家自家的家事,圣人不想讓這件事情傳出去,案子出之后沒有多久,刑部與大理寺的案卷就都被銷了去,當時出事了幾戶人家,這都被安上了與謀逆無關的罪名…”
“依稀記得,給鄭相的罪名…應該是貪墨。”
聽到這里,林昭再也忍耐不住了,他開口問道:“老先生,我能問一問,是什么樣的謀逆案嗎?”
“不能。”
老頭很干脆的搖了搖頭,沉聲道:“老夫事先就已經說了,這件事不能細問,更不要想著追查,不然只會給你們自己惹禍。”
說到這里,老頭頓了頓,繼續說道:“不過當面鄭相于朝廷有大功,在出事的幾戶人家里,鄭家的責罰相對來說是最輕的…”
林昭目瞪口呆:“都已經抄家了,還…”
“抄家是抄家。”
秦老頭聲音沙啞:“除卻鄭家之外,其他幾戶人家都是滿門抄斬,而鄭家只有鄭相一人被斬首,其他家人多是流放充軍,或者錄入教坊司…”
“而且鄭家的事情并沒有過多牽連到滎陽鄭氏,這件事之后滎陽鄭氏雖然沒有以前興旺了,但是也沒有完全衰頹,直接滎陽鄭氏也還有人在長安為官,若老夫沒有記錯的話,如今京兆府的一個少尹,便是出身滎陽鄭氏。”
聽到這里,林昭心情復雜,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老先生,我想問一下,當時…鄭相膝下,有幾個兒女?”
“時間太久,已經記不太清楚了。”
秦老頭低頭思索了一會兒,開口回答道:“應當是兩兒一女…或者是三兒一女。”
大家族里排輩分,一般都是與同輩一起排,比如說林簡在同輩行七,但是他父親膝下,就只有他一個獨子。
同樣的道理,林昭的母親在鄭家做姑娘的時候行五,但是并不意味著她有四個姐姐。
林三郎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問道:“這些人…都還活著么?”
聽這位秦先生的話,林昭的那幾個舅舅,當初應該都沒有死。
“這個老夫就不清楚了。”
秦老頭搖頭苦笑道:“我這些年一直在長安城,所知只是僅限于卷宗,那件事出了之后沒有多久,鄭家的卷宗便被人銷了,之后的事情,老夫也無從得知了。”
聽到這里,林昭在心中暗暗思量。
當初母親從教坊司流落到越州,后來被父親林清源買回了東湖鎮,這件事情是有疑點的。
就連丹陽長公主也提起過這件事,說當時林清源的財力,應該沒有辦法將林二娘帶回家才對。
但是如今,聽秦老先生提起當年的舊事,林昭心中突然有了一個猜想。
如果…
如果自己的那幾個舅舅還活著,從牢獄之中脫身了的話,那么母親能從風塵之中脫身,并且在東湖鎮安家,便…不奇怪了。
可如果真是他們出手幫忙,為何這十幾年自己從未見過任何一個呢?
想到這里,他還是站了起來,對著秦老頭深深作揖:“先生今日幫了林昭大忙,以后先生有什么事情林昭能幫到的,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少年人用不著這樣客套。”
秦老頭臉上露出一抹笑容,開口道:“老夫今日來,是看在元達的面子上,也不圖你什么回報。”
說著,他再一次打量了一眼林昭,開口道:“看少年人這個年紀,與鄭家有親的話,多半是鄭相的后人了…”
老頭嘆了口氣,開口道:“老夫有句話勸你。”
林昭默默點頭:“先生賜教。”
“事情已經過去了,當年的事情你聽一聽就是,還是要向前看才是。”
林昭面色平靜,低頭道:“晚輩記下了。”
老頭點了點頭,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與一旁的林簡碰了碰,喝下去之后,開口道:“元達你大好前程,最好也不要再過問這件事了。”
林簡喝下杯中酒之后,瞥了一眼身邊的侄兒,對著秦老頭笑了笑:“師叔說的是,不過如果可以,還請師叔跟這孩子把當年的事情說清楚為好,再有幾個月,他就要參與明年的禮部制科了,不弄清楚這件事情,恐怕他日夜惦記,耽擱了學業。”
“說不清楚的。”
老頭嘆了口氣,低聲道:“這件事已經成了懸案,當初卷宗上也沒有寫的特別明白,如何能說得清楚?”
“元達你只需要知道一點,那就是皇家的事,一律莫要過問…”
“你也做了二十年官了,而且官比老夫要大的多,應該不會不明白這個道理。”
林簡聞言,沒有再多說什么,只是搖頭嘆了口氣,伸手拍了拍一旁林昭的肩膀,開口問道:“三郎可還有什么要問的?”
林昭搖了搖頭:“多謝七叔,我沒有什么要問的了…”
林簡這才默默點頭。
坐在他們對面的秦老先生,自己又給自己倒了杯酒,喝下去之后,開口問道:“對了元達,方才忘了問,你老師身體近來可好?”
林簡微笑道:“多謝師叔掛念,吳師身體一直康健,上個月我還給他寫了封信,邀他老人家來長安看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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