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瓢潑。
林昭沒有打傘,冒雨行走在大雨之中,此時街道上巡街的坊丁,已經全然消失不見,偶爾有幾個人慌慌張張在大街上奔跑。
更為駭人的是,林昭只在街上走了幾十丈遠,便看到了三四具尸體,哪怕是天降大雨,也難掩血腥氣。
林昭心里有些慌亂,他盡量走在一些偏僻的小巷子里,避開主干道,大概走了小半個時辰之后,才走到了自己家門口,此時他家的院子們已經閂死,一方面大雨瓢潑,一方面外面又在戰亂,林昭不敢大聲呼喊,瞥了一眼旁邊并不算高大的院墻,他咬了咬牙,從街邊搬過來一塊石頭,踩著石頭從墻頭翻了進去。
這段時間里,他一直在練習趙歇教授他的伏牛山功夫,雖然沒有見奇效,但是體力已經好了許多,再加上他從小在鎮子上長大,身形比較靈活,很快就翻了進去。
進到院子里之后,林昭左右看了看,發現沒有外人闖進來的痕跡,他長舒了一口氣,徑直走向林二娘的房間,伸手敲門道:“阿娘,阿娘…”
房門很快打開,里面的林二娘看到了渾身已經濕透的林昭,連忙把他拉了進去,一邊要給他換衣裳,一邊開口道:“下這么大的雨,怎么傘也不打就跑回來了?實在不行,就在你謝叔那里住一晚上就是了。”
林二娘在越州城里沒有什么熟人,平日里她就喜歡宅在家里,也不出門,因此沒有幾個認識的,此時越州城里雖然已經亂了套,但是并沒有人告訴她到底發生了什么。
她躲在屋子里沒有出去,外面有雷音陣陣,雖然聽到了一些吵鬧的聲音,但是林二娘并沒有在意,而且這會兒已經很晚了,她差不多已經睡下了。
林昭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口道:“您沒事就好。”
“我能有什么事?”
林二娘伸手就要給林昭脫掉濕透的衣裳,開口道:“快把衣裳脫下來,免得浸濕了身子,受寒。”
林昭微微搖頭,對著母親沉聲道:“阿娘,我還要出去一趟,便不換衣裳了,今天晚上…外面有些亂,您無論如何也不能出去,就在家里待著…”
既然自己家中沒有危險,那么今天晚上多半就不會出事了,畢竟如果是程敬宗勾結了那些賊人,那么他們的主力應該是放在林家,最少也是放在興文坊,林昭的這個宅子距離興文坊雖然不遠,但是是在承平坊,與興文坊中間還隔了一個坊。
而承平坊現在還沒有動靜,那么那些賊人今夜多半是不會來承平坊了。
林二娘看了看自己兒子的臉色,皺眉道:“外面出什么事情了?”
“有些人在鬧事。”
林昭自然不肯告訴林二娘事情的嚴重性,他拉著母親的手,低聲道:“阿娘你今天就在這待著千萬不要出門,如果院子里有動靜,你也不要出去看,能躲在柜子里便躲在柜子里,天一亮便沒有事情了。”
“兒子天亮便回來。”
說完,林昭就要轉身離開。
林二娘隱隱感覺到了不對,她低聲道:“昭兒,你…”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便被林昭打斷。
“阿娘,兒子今夜必須要出去…”
見他神態堅決,林二娘本就性格柔弱,當下也不再堅持,只能低聲道:“那昭兒你小心一些…”
林昭重重點頭,再一次跑進了大雨之中,為了不動院門的門閂,他再一次爬墻爬了出去,咬了咬牙,朝著興文坊奔去。
興文坊他已經去過很多次,路徑記得極熟,很快便走進了興文坊坊門,剛一進去,一股刺鼻的血腥味便撲面而來!
林昭眉頭大皺,左右看了看,只見興文坊里到處都是尸體,林昭強忍住心中的恐懼,貼著墻邊,踉踉蹌蹌的來到了林家大宅附近的一處小巷子,小心翼翼的朝著林家大宅看了一眼。
漫天雨幕之中,他看到了林家大宅門口,足足站著七八個人!
這些人,各個手持鋼刀,極其駭人!
林昭連忙把頭縮回去,倒吸了一口涼氣。
很明顯…這些所謂的東山賊,已經進入了林家,而且基本上已經控制住了局面!
林家雖然家大業大,家中的下人奴婢就有一百多個,家丁也有不少,但是很明顯,面對這些兇神惡煞的賊人,他們明顯不是對手。
這個時候,林昭想要從正門進去,無異于癡人說夢。
好在這些日子里,他多次出入林家,知道林家大宅的后門以及代園的后門,他再一次闖進雨幕之中,繞了一大圈之后,從后門進了代園。
代園里,依舊是亭臺樓閣,到處都是花草山石,但是現在,卻彌漫了一股淡淡的血腥氣,林昭左右看了看,偶爾可以在代園的花草叢中,看到一具具尸體。
林昭心中大駭,甚至有想轉身逃走的念頭,但是他強忍住恐懼,小心翼翼的朝著代園里林簡的住所走去。
終于,他在雨夜之中,摸索到了林簡的住所,只見林簡的住所附近,已經滿地尸體,門口已經一片猩紅。
這些尸體,有些是伏牛山趙家寨的人,有些是這些東山賊,很顯然,這里曾經發生過一場激戰。
林昭心中大亂,左右看了看之后,就在這群尸體中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形,他心神大震,三兩步走了過去,走到這人面前伏了下來,失聲道:“趙大哥…”
這人,正是這些日子里教授他習武的趙籍,這會兒趙籍已經滿身鮮血,嘴巴鼻子里都是血沫,眼見就已經不活了。
林昭聲音顫抖,呼喚道:“趙大哥…”
他懷里的趙籍,聽到了林昭的聲音之后,竟然勉力睜開了眼睛,他看了看林昭,用盡了最后的力氣,緩緩開口。
“去…救…”
“元達公…”
另一邊的林家前院空地上,住在林家大宅總共三百多個人,已經全部被賊人們喝令集合在了這里。
三百多個人,都被這些賊人喝令跪伏在地上,面對著這些鋼刀,瑟瑟發抖。
天狼寨的寨主徐老大,手持一柄長刀,對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人家緩緩開口:“林大老爺,我不想再重復剛才的問題,我再問你最后一遍,林簡在哪里?”
林思正深呼吸了一口氣,目光堅定:“要殺便殺,老夫不知道。”
林簡是越州林氏最耀眼的光芒,也是越州林氏的希望,他當然不能說。
對于林思正來說,林簡的份量遠遠高于他這個家長。
“很好,林老爺倒是很有骨氣。”
徐老大臉上露出一抹陰冷的笑容,漫步走到一個林家子弟面前,手中長刀隨手揮落,一顆大好人頭落地。
林思正怒目圓睜,呼吸驟然急促。
“林老爺,你說是不說?”
“你把林簡交出來,我們兄弟也不會再造殺孽,轉身便走,如果你不說,每十息,徐某便會動手殺一個人。”
林思正氣的渾身顫抖,卻是閉上了眼睛,不肯再看。
徐老大呵呵冷笑,手中長刀再一次抬起。
林家的人群之中,一個中年人再也忍耐不住,緩緩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