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元達這個人,在林家的身份極其特殊。
雖然他本人的眼界已經超脫了越州林氏,甚至已經不怎么把越州這個小地方看在眼里,更多的是著眼于朝堂,但是因為他在朝堂以及仕林極其崇高的地位,導致了他在林家變成了一個頗為特殊的存在。
簡單一點來說,他已經不怎么在意越州林氏,但是越州林氏卻不得不在意他。
哪怕是林思正這個林家的家主,林元達的長輩,在面對林元達的時候,雖然一口一個七郎,但是他,多多少少還是要看一點林簡的臉色的。
畢竟這位林探花,才是林家的希望,林家的未來。
林簡今年才四十歲,不出意外的話,他的影響力最起碼還可以存在二十三十年,影響林家未來整整一代人!
因此,林簡的意志,極為重要。
聽到了林思正的話之后,林清源也皺了皺眉頭,他先是瞥了一眼站在自己對面的三兒子,然后深呼吸了一口氣,把林思正拉到了一邊,聲音低了下來:“大伯,我家…三郎,是如何認得元達的?”
“老夫也不知道。”
林思正皺眉道:“老夫問過家里的下人,有一次林昭偷偷進了一次代園,見了老七一面,然后老七也出面見了林昭一面,再之后就是那位長安來的貴人到了越州…”
“長安的貴人來了之后,老七就主動來見我,與我提了這件事,后來你家里的林昭又來了一次代園,給老七送了一本冊子。”
說到這里,林思正頓了頓。
“拿到了這本冊子之后,老七他…就說要把這件事情管到底了。”
這位林家的家主,此時與林清源兩個人站在屋子外面,他先是看了一眼宅子的正堂,然后對著林清源低聲道:“如果不是老七當著林昭的面,說出了管到底的話,今日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是這般態度。”
“你這個三兒子,老夫先前已經見了幾次,他待人守禮,不是不懂規矩之人,而今日他之所以會如此強硬,很顯然是篤定了,老七會一直站在他的身后。”
林思正皺了皺眉頭,對著林清源輕聲道:“不管怎么說,你這個三子與老七很是投緣,既然如此,你就不能太過生硬。”
林清源心中凜然,他低頭道:“大伯的意思是?”
“老七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我越州林氏對他來說,并不是十分重要,他只要輕輕拉一拉林昭,你這個三兒子就會有個前程,甚至有機會…去長安。”
“朝堂上的事情,老夫懂得并不多,但是老夫明白,林家的下一代人,還要落在老七頭上,既然如此,你還是不要跟林昭鬧得太僵為好。”
“老七既然已經出面了,如果這件事鬧得太僵,他也會覺得你這個兄長不給他顏面。”
一個縣衙里,最需要機敏的職業就是師爺了,林清源既然能在姚江做這么久的師爺,自然不會是一個蠢笨之輩,他立刻反應了過來,對著林思正深深低頭。
“多謝大伯提點,清源明白了。”
兩個人又在外面商量了幾句,隨后結伴進了正堂,林思正依舊面色平靜,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而林清源的臉上,則是擠出了一絲笑容,他走到林昭面前,看向自己的兒子,聲音比起方才,已經輕柔了許多。
“我久不在越州,也不知道你們母子在家里受了委屈,方才大伯已經與我說了不少家中的情況。”
說到這里,他回頭瞪了一眼張氏,怒喝道:“'我每次出門之前,都囑咐你好生照看家里,不要讓家中生出什么亂子,可你倒好,不僅毫無一家主母的風范,反而為難他們母子!”
“我在姚江的俸祿,大半都寄回了家里,你如何就能這般虧待他們母子?”
張氏前段時間被揍了一頓,剛剛養好傷沒有多久,這一次丈夫會來,她本就想著讓丈夫替自己主持公道,不成想林清源反倒在長輩面前,把她劈頭蓋臉罵了一頓。
張氏也不是個溫順的性子,當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哭罵道:“虧你還好意思提,你在姚江在一年又能掙幾個錢?東湖鎮上上下下兩千畝地,還不都是我每年在辛苦操忙,我在家里這樣辛苦,把這個家打理的井井有條,到頭來你因為一個妾室埋怨于我?”
張氏兩手掐腰,怒道:“且不說在東湖鎮,就說在整個山陰,你去問一問,除了舉人老爺,進士老爺家里,哪一家人的妾生子,能夠入學堂讀書了?”
“家里本來就不富裕,如何養得起三個讀書人?”
張氏罵罵咧咧,猶自叫嚷不休,林清源臉色鐵青,對著她怒聲道:“好了,大伯面前,你還嫌不夠丟人么?!”
張氏忿忿不平的瞥了一眼主位上的林思正,然后氣呼呼的坐了下來。
林清源搖了搖頭,又走到林昭面前,嘆氣道:“三郎,既然你與你大母過不到一起去,為父也不用強求,這樣罷,你與你母親就先住在元達的這個宅子里,稍后為父親自去見元達,一個月該多少租錢,為父來出就是。”
“你想要讀書…”
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張氏已經勃然大怒。
她怒聲道:“好啊,妾室母子住在城里,把發妻與嫡子扔在鄉下,林老五,虧你想得出來!”
“你要是敢出這個錢,咱們這個家,就算是散了!”
林清源咬了咬牙,剛想開口說句狠話,但是張了張口,竟然沒有能說出來。
一句話,他這一支,并不算富裕,家里還要靠著張氏這個會持家的人顧著,不然讓他留在東湖鎮去打理主家的這些田產,就夠他忙碌的了。
站在屋子右側的林昭,把母親扶到椅子上坐下,安撫了母親幾句之后,他邁步走到林清源面前,聲音平靜:“父親,這個宅子是七叔借給我們暫住,用不著什么租錢,兒子也不用父親操忙學業。”
“兒子今年才十三歲,不曾成婚,真的與父親分了家,外面的人也會說父親的閑話,分家的事情暫且不提,今日兒子只有一個要求,盼企父親答應。”
林昭年紀太小了,他提出分家,本質上就是為了林清源答應這個要求。
林清源深呼吸了一口氣。
“你說就是。”
林昭雖然才十三歲,但是一舉一動之間,已經盡是大人模樣,他沉聲道:“從現在開始,兒子不會再要父親與嫡母的一分錢,家里的田產,房產等任何產業,兒子也不會要一星半點。”
“今日起,我與母親就離開東湖鎮,搬到這座宅子里來,父親依舊是父親,您想要來這里住,兒子也絕不會拒絕。”
“將來父親老了,如果兩位兄長不方便,兒子也可以奉養父親。”
“但是,從今天開始,兒子的資產與家里的資產再不相干,我不再拿家里的一分錢,以后我的錢,也與家里沒有任何關系,這樣,父親同意否?”
這番話,可以理解為林昭在謀求經濟獨立。
這個時代沒有合同,這種口頭上的約書是不作數的,但是這個時代最講究宗老族老,只要林思正在場,愿意做公證,那么這份約定就可以生效。
更不要說,上面還有一個林元達在。
張氏聽到了這番話之后,立刻站了起來,她拉著林清源的袖子,輕哼道:“老爺,三郎都這樣說了,你就應下他就是,剛好大伯也在,就給做個見證,防止日后有人耍賴,再回家里來爭奪家產。”
而林清源則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微微搖頭,
“三郎,這樣自然沒有什么問題,但是未免太過虧待了你,家里的田產…”
他一句話還沒有說完,一旁的張氏已經拉住了自己丈夫,叫嚷道:“好,這件事我們夫妻應了,現在就找人起一份約書,讓大伯做個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