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船上 李福壽靜靜的趴在船舷邊,看著這一切,深切感受到這個時代物質極大匱乏,民眾生活在水深火熱時之中,能夠活命都是奢望。
這一幕幕鮮活的景象,深深刺痛了他的心靈。
身為重生人士,他能夠深切感覺到與這個時代的人們深深的溝壑。
能夠萬里迢迢前往澳洲淘金的華人,不缺乏勇氣,不缺乏精明,不缺乏孤注一擲的冒險精神,可以說是這個時代華人的佼佼者,敢于前往未知之地搏一個未來。
做出這樣艱難決定,也是為生活所迫。
這批青城山號帶回來的難民不同,他們大多數一輩子就在附近的幾個村莊打轉,有可能連縣城都沒去過,對宗族鄉老言聽計從,骨子里面愚昧而單純。
在他們的心中,或者在一眾華人淘金者的心目中,就沒有多少家國民族的情結,即便有也極其淡薄,因為這些人有一個共同點;
那就是生存下去。
溫飽尚不能夠解決,每年春荒秋災都會餓死很多人,一年到頭面朝黃土背朝天,到頭來還要剝樹皮吃觀音土艱難度日。
這樣的苦難日子又何談家國情懷?又何來無病呻吟?又何來民族氣節?
這個時代 翼魯豫地區旱災蝗災不斷,腐朽的清政府上下都爛透了,拿不出切實可行的賑災措施,也無人關心民眾疾苦,任由廣大的民眾在苦難中掙扎,生死由天定。
也正是在這個背景下,為了求生掙扎出一條活路,膠東半島的人們北上闖關東,走西口,演繹出一幕幕人間悲喜劇。
人離鄉賤,不是實在活不下去,誰愿意背井離鄉啊!
想到這里 李福壽的雙手緊緊攥住船舷,因為過于用力而顯得發白,發自內心的痛楚難以言表。
他是一名熟知歷史的重生人士,也曾是一個憤世嫉俗的鍵盤俠,對自己的祖國和人民愛的深切,愛得滾燙熱烈,對華夏民族有深深的眷戀之情。
也正是因為這些,所以不能夠忍受社會丑惡現象,不能夠忍受朝日媚美的臭德行,每每拍案而起。
世事斗轉星移 重生來到這個時代,在這個沒有民族覺醒的時代,家國民族概念懵懂的時代,面對腐朽衰敗的滿清王朝統治下的國人們,為了生存而苦苦掙扎。
他感到了深深的無力,無力改變這一切,只能眼睜睜的看著災難發生,華夏民族華夏滑向百年沉淪的最黑暗時代…
中英煙臺條約又稱為滇案條約,是1876年(光緒二年)清朝與英國在煙臺簽訂的條約。
英國獲準在煙臺設立領事館,并且到了治外法權,從而擁有一系列的貿易特權,甚至可以組建自己的武裝力量,從煙臺本地招募華人建立“華勇營”,由英國軍官直接訓練掌控。
在20多年后的八國聯軍侵華戰爭中,這只“華勇營”漢奸部隊代表英國沖鋒陷陣,表現十分神勇,因此得到了高度嘉獎。
很多骨干被派遣到香港,加拿大,南非等英國殖民地,繼續為大不列顛主子效勞,此乃后話。
英國人在威海衛取得特權之后,法國,德國,意大利,美國,俄國和扶桑國都紛紛在煙臺設立領事館,郵件局,電報臺,海關倉庫等設施,作為對滿清國交易窗口。
澳洲十九世紀聯合航運公司正是因此取得直航威海衛的資格,通過運輸貨物開辟新的貿易線路。
“青城山”號前往威海衛港,船上滿載了紅河谷牧場出產的純羊毛毛線,奶糖,香腸,熏火腿,肉罐頭和優質小麥面粉等物資,價值高達7500英鎊。
這個價值是指紅河谷牧場出產成本以及遠洋運輸加起來的成本價值,而不是銷售的價值。
若是銷售得當,應該在這個數字上乘以1.5或2。
“大龍頭請恕罪,屬下有要事稟報。”
“講…”
“此次我船受命前往煙臺,通過各渠道收集清政府動向,所得已經匯集成冊上交。此外…”
見習船長耿寶貴猶豫一下,繼續說道;“卑職在煙臺港上岸,深入魯西南地區看到的情況,比船上這些人悲慘百倍,地里的莊稼都被蝗蟲吃光了,遭了災的人們沒有東西吃,把樹皮都扒光了,觀音土吃的肚子脹得像皮球,人卻骨瘦如柴,田野路邊遺尸累累,一個窩頭就能換一個小丫頭,兩張烙餅就能換一個青年漢子,悲慘場景難以言訴,卑職斗膽…”
“怎么了…說!”
李福壽霍然回身,眼神嚴厲的看著耿寶貴,嚇得他腿一軟跪伏在地上。
“卑職罪該萬死,斗膽用船上的物資換來英國人大量囤積的粗糧,在煙臺港外一個廟宇里安置了七千多難民,他們全都愿意賣身為奴,可是人數實在太多,青城山號裝不下。
卑職出生于南直隸,與魯西南地區相隔不遠,風俗相近,血脈相親,不做些什么實是在良心難安。
所有罪責我愿一力承擔,愿永為少爺奴婢,雖百死而不悔,懇請少爺莫要遷怒他人…”
“遷怒他人…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李福壽仰天大笑起來,心中的陰霾頓時一掃而光,笑的是那么歡暢。
一船物資又算什么,區區幾千英鎊而已,拯救的可是幾千條性命啊!
李少爺眼皮子什么時候那么淺,連大是大非也分不清了,他不但不怪罪反而要重重獎賞。
這個耿寶貴做的好哇!是個人才。
但是怎么獎賞可就有說道了,如今紅河谷牧場家大業大,還有三艘遠洋巨輪在跨洋航線上穿梭,情有可原,但規矩不可廢。
有一個學一個,出去都特么把船上物資賣了賑濟災民,李大少爺還有紅河谷這幾千人都喝西北風去啊?
責罰是肯定的,這里得拿捏一個度,重重獎賞也是肯定的,不過那就是之后的事兒了。
以紅河谷牧場當前的實力,拯救幾千人還是可以的,咬咬牙后面加個零也可以,這等于把今后幾年的飯先拿出來吃了,勒緊褲腰帶總是能夠度過。
問題是再多就不行了,地主家也沒余糧啊!
紅河山大開香堂,山主李福壽及一眾內外堂主,副堂主和十三太保,赤橙黃綠青藍紫七龍大隊主要骨干俱皆到場,濟濟一堂。
案桌上香燭繚繞,氛圍肅殺。
今天是大開香堂的日子,除了洪門議事之外,就是嚴厲懲處擅動物資的青城山號一眾弟子,有一個算一個都沒跑。
船長干了這么大的事兒,賣了整船的物資,僅憑他一個人能扛得下來嗎?
你倒是想一個人扛下來,問題是肩膀頭有那么寬嗎?
山主李福壽端坐上首,下面紅門骨干密密匝匝的坐了幾排,呈兩翼展開。
禮堂堂主肥佬春主持了開香堂儀式,上敬天地鬼神,下敬洪門開山五祖,整套儀式中規中距。
刑堂堂主南懷玉眼神一厲,雙手抱拳道;“大龍頭在上,今日我紅河山大開香堂,刑堂出手懲治青城山號一眾觸犯山門律條的弟子,請大龍頭恩準施行。”
“準。”
“帶人犯。”
南懷玉大喝一聲,站在堂下頭上扎著紅色條帶,手抱雪亮鋼刀的數十名刑堂弟子跟著大喝;“帶人犯。”
吼聲如雷,震得人心神顫抖…
兩名膀大腰圓的刑堂弟子拎著一個人犯,穿過刀山火海押到堂下,牢牢按住了跪在地上。
一個接一個押上來十一人,密密麻麻跪了一排,身上用手指頭粗的繩索捆得像粽子似的,臉上神色早已經慘白一片,嚇得簌簌發抖。
這全都是青城山號輪船上肩負職司的洪門弟子,見習船長,見習副船長,見習大管輪,見習二管輪,見習三管輪,見習舵手長,見習航海長,見習水手長…
南懷玉眼神嚴厲的掃視這些洪門弟子,,一字一頓的說道;
“”自入洪門骨肉親,兄弟扶持不能忘,山門戒律要聽清,嚴懲忘恩反骨人。
外四堂巡風弟子耿寶貴,爾等目無尊上,膽大妄為,擅自變賣物資,雖說賑濟災民初衷是好的,但是觸犯洪門禁規律條,其罪難免。
爾等可知罪嗎?”
“我等知罪,祈求大龍頭和堂主法外開恩,能夠饒過我們一條賤命,留下有用之身贖罪,我等甘愿為婢為奴,萬請大龍頭念在我等初衷是好的,沒有從中貪墨一分錢財,給一個活命的機會啊!”
“住口…大龍頭自有考量,還輪不到你等在此咶噪”
堂下一眾人等苦苦求饒,南懷玉一聲斷喝,眾形堂弟子齊聲應和,香堂之上充滿了濃烈的肅殺氛圍,嚇的人犯們住口不敢言。
李福壽細長的手指敲打著椅子,目光玩味的從眾人面上一一掠過,仔細觀察他們的神色。
這個時候,是情緒最真實的表現。
大龍頭不說話,香堂之上陷入死一般的寂靜,這么多人鴉雀無聲,只有十幾個碩大的火盆燃燒著烈烈火焰,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
生死就在上位者的一念之間,沉重的壓力如山一樣籠罩下來,已經有四五個人癱軟在地上,無聲抽搐的淚流滿面。
嘖嘖嘖…這幾個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