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臻這些年來倒也不是一直光頭。
準確點說,他的發型是在光頭和寸頭之間來回徘徊。
至于原因么…
很簡單。
去理發館還得花錢,而自家師父不會剃頭,只會剃度。
于是許臻只好隔三差五被“剃個度”。
腦袋從小光溜溜了這么多年,他倒也樂得自在。
“光頭當然沒什么奇怪的,”喬楓努力斟酌著用詞,道,“很多男演員演清裝劇的時候都會剃光頭。”
“但是,發型對人的形象真的影響很大。”
“你以光頭的形象去見人,總歸還是有點吃虧。”
他耐心解釋道:“畢竟,這個角色是玉郎江楓。江楓什么都可以沒有,惟獨不能沒有顏值。”
許臻不是個固執的人。
他聽喬楓這么說,覺得也有些道理,于是勉強同意了戴假發。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既然答應了人家去試戲,就不能故意把事情往黃了攪和。
那不符合自己做人做事的原則。
很快,助理周曉曼搬出了自己的化妝箱,手腳麻利地開始給許臻上妝。
一開始花底妝、眼妝時,許臻還很配合;
但在看到周曉曼掏出一支口紅時,他頓時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忍不住道:“這個就不用涂了吧?”
大男人涂什么口紅!
雖說他在演雪竹的時候也化了妝,但,那畢竟是在片場里,跟登臺唱戲類似,而今天可是日常啊!
周曉曼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道:“不行不行,這個一定要涂。”
“你相信我,這個顏色很自然,就稍微補點氣色,不會很夸張的。”
“哎呀,眼妝都畫了,唇妝不畫很奇怪的!”
“…”
許臻聽她跟自己磨嘰了半天,實在拗不過,只好勉強答應。
算了,我現在不是許臻,而是“許真”,丟也不是丟自己的臉。
嗯,是許真涂口紅了,關我什么事。
許臻自欺欺人地想著。
周曉曼見他同意,嘿嘿一笑,立馬刷刷刷掏出了三個不同色號的口紅、六把不同型號的唇刷,兩瓶遮瑕,一支唇線筆,整齊地擺成一列,小心翼翼地畫起了唇妝。
事實上,周曉曼剛才沒好意思說:其實許臻的唇形不太好。
他最大的優勢是骨相,臉型和眉眼極其優秀,但嘴唇卻稍微有點厚,跟整體不是很協調。
不過么,這不是什么大事。
美人在骨不在皮。
化妝的意義就在于揚長避短、修正瑕疵,所有皮相上的問題都可以通過恰當的彩妝來解決。
如果解決不了,那就是化妝人的手藝不行。
耗時十多分鐘,周曉曼終于將唇妝畫完,大致一看,對自己的手藝頗為滿意。
而后,她拿出假發,幫許臻帶好,接著又用吹風機簡單給他做了個造型。
整套妝容畫好后,周曉曼從凳子上站了起來,退后兩步,打算欣賞一下自己的作品。
然而。
下一秒。
她驀然張大了嘴巴。
周曉曼呆呆地望著眼前的年輕人,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許臻不是許致遠。
雖然兩人是雙胞胎,相似度高達95%以上,但,依舊不是同一個人。
他們的區別可能很細微,比方說許致遠的眉頭一直是皺著的,眼神很疲憊、很煩躁,像是全世界都對不起他;
比方說,許致遠由于從小混在各種爛劇組里,用了太多的廉價化妝品,導致年紀輕輕就出現了嚴重的皮膚問題…
但,這一切的一切,都由于一件事而被周曉曼忽略了:
許致遠作為藝人,是常年帶妝的。
而許臻不僅不化妝,甚至連頭發都沒有。
這一刻,當許臻終于戴好假發、并認認真真地畫了全套的妝容后,周曉曼后知后覺地發現:許臻的顏值比他的孿生兄弟要高得多。
單論氣質,幾乎是云泥之別。
上過妝的許臻,像是修正了許致遠的一切缺陷,變成了她心目中無限美化后的模樣。
周曉曼定定地看著眼前的少年,根本挪不開眼。
好在,許臻只當周曉曼是在查驗“物品”,并不太介意被她近距離盯視。
畢竟,自己這張臉不是臉,只是一幅莫得感情的涂鴉。
一旁的喬楓見她這邊完事了,站起身來,拎起方才挑好的一件白色毛衣開衫、一條黑色休閑褲和一雙板鞋,對許臻道:“來,把這身衣服換上。”
“我剛才跟他們那邊聯系過了,約的是影視城那邊的一家咖啡館,咱們早…”
喬楓話說到一半,忽然住了口。
他看到許臻從凳子上站了起來,回頭望向了自己。
臥槽…
喬楓心頭一震。
被近距離的顏值暴擊逼得說不出話來。
許臻看到喬楓這樣的反應,有些疑惑。
怎么回事?
妝化殘了?
怎么把人嚇成這樣?
他連忙快步走向浴室,借著那里的鏡子看了看自己。
然后。
面對著鏡中的倒影,許臻恍惚了一下。
一個有些詭異的念頭忽然從心中冒了出來:
帥哥你誰??
上午9點50分。
橫州影視城東北方向,一輛黑色商務車緩緩駛入了路邊的收費停車場。
待車停穩后,一個三十多歲、帶著黑框眼鏡的短發女人從后座上下來,手中抱著幾分文件,腳步匆匆地朝停車場外走去。
她腳下的黑色高跟鞋踏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有節奏的“噠噠”聲響。
“林姐,你走慢點…”
助理將車鎖好后,小跑兩步追了上來,埋怨道:“昨天剛下過雨,你看著點路上的水!”
短發女人腳步不停,越走越快,不耐煩地道:“我這日理萬機的,慢了怎么能行?”
“抓緊見他一面趕緊走人,我一會兒還有視鏡會呢!”
她一邊說著,一邊邁開自己的兩條大長腿,愈發走得飛快。
這短發女人名叫林惠美,是東岳影視公司的副總,同時也是絕代雙驕劇組的制片人。
她昨天晚上從自家老總那里得到消息,說吳克明給她推薦了一個飾演江楓的人選,讓她瞧瞧合不合適。
林惠美雖是百般的不情愿,但沒辦法,還是抽空跑了過來。
助理在她身后一路猛追,氣喘吁吁地道:“林姐,還開哪門子視鏡會啊,你一會兒要見的這個人不就是演江楓的嗎?”
“這是吳克明導演推薦的人選,難道你還打算不用?”
一提起這茬,林惠美就像是被點燃的炮仗,突然間就炸了。
“你還說!”
“你還跟我提吳克明!”
她越想越氣,忍不住狠狠跺了兩下地面,叫道:“就是他給我推薦的那個什么狗屁郭威!”
“就是他坑的我!”
林惠美一臉痛恨地道:“臨開機還剩一個禮拜,突然跟我說沒空,哪有這么辦事的?”
“一邊吊著我當備胎,一邊四處尋覓別的劇,一點契約精神都沒有!”
“人品敗壞,道德淪喪!”
“不是人!”
說著,她氣勢洶洶地指了指腳下的過街天橋,恨恨地道:“我以后要是再跟他有半點兒合作,我就從這兒跳下去,我就是狗!”
助理看著怒發沖冠的林惠美,無奈地道:“上回賀俊寧放了你鴿子,你也是這么說的。”
“結果還不是巴巴地請了人家來演花無缺?”
林惠美:“…”
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身后的助理,叫道:“就你話多!”
助理翻了個白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
林炮仗被一盆冷水澆滅了氣焰,不再噼里啪啦響,只低著頭“蹬蹬蹬”往前走,自己跟自己生悶氣。
助理瞧著她可憐兮兮的背影,忍不住開導道:“唉呀,這個圈子就是這樣。”
“你老人家混了這么多年了,這樣的事情遇到的還少嗎?”
助理嘆了口氣,柔聲道:“想開點,沒必要為這幫人渣置氣。”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你看,吳導這不又給你推薦新的人選了嗎?”
“強將手下無弱兵,吳導劇組里的人,不會錯的。”
說到這兒,林惠美剛壓下去的怒火忍不住又燒了起來。
“不會錯?哪兒不會錯?”
她咬牙切齒地道:“你看看他給我推薦的都什么玩意兒?”
“過氣老人渣,過氣老童星!”
“合著拿我這兒當‘加氣站’了?”
林惠美幾乎把手里的文件捏變了型,道:“咱拍的雖然是小熒幕,但也是好幾千萬的大制作,瞧不起誰呢?”
“我管你要人,要的是主演,你給我塞個龍套是什么意思?!”
林惠美怒道:“憑什么你自己摟著一堆好寶貝不放,一輪到我這兒,隨便扔個餿饅頭就打發了?”
“噓!”一旁的助理聽見這話,連忙朝她擺了擺手,急道,“你小聲點!”
“橫州就這么大點地方,你說這種話,讓人聽見多不好?”
林惠美頓了一下,默默垂下了眼簾。
她剛才是正在氣頭上,一時氣急才說出這種話來。
如今冷靜了少許,也知道是自己失言了。
林惠美沉默了片刻,稍微放慢了腳步,不再向剛才那樣風風火火。
助理瞧她這一臉喪氣的模樣,忍不住嘆了口氣,道:“林姐,你消消氣。”
“咱一會兒跟人家見面,你別這么氣勢洶洶的。”
“能用就用,不能用拉倒,買賣不成仁義在。”
“不行咱再回去繼續試鏡就得了,沒什么大不了的。”
林惠美聽她這樣說,撇了撇嘴,道:“道理都懂,但我就是氣不過。”
“唉…”
說著,她嘆了口氣,道:“我過來一趟只是給吳導個面子,根本沒指望這人能行。”
“不是我說,吳克明的審美真的是太落伍了。”
說著,林惠美掏出手機來,翻出一張圖片,道:“你看,這是他昨天給我發的照片。”
“今天咱們約的就是這個人。”
聽到這話,助理湊上前去,看向了手機屏幕。
只見,屏幕上是一張有點糊的照片,照片的右上角有一個穿著灰色僧袍的年輕和尚。
通過照片,依稀能看出這人身材瘦高,膚色很白,臉部線條流暢柔和,看上去很是舒服。
“這人看著還行啊,”助理道,“光頭還能讓人覺得好看,很不錯了。”
“不錯什么呀…”
說話間,兩人已步入了約好的咖啡廳。
林惠美壓低了聲音,絮絮念道:“土了吧唧的,一點兒貴公子的感覺也沒有。”
她微微揚起了下巴,一臉憧憬地道:“我心目中的‘玉郎江楓’,應該是那種玉樹臨風、一眼萬年的絕世美男。”
“他的臉只要一出現在屏幕里,就得帥得讓人兩眼發光,帥得讓人倒吸一口涼氣。”
助理心道:呵呵。
這樣的人別說有沒有,先說你請不請得起啊。
林惠美不曉得助理的吐槽,自顧自繼續道:“你看老版的江楓,一襲白衣,瀟灑倜儻,那才真叫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書上是怎么說的來著,‘世上絕沒有一個少女能抵擋江楓的微微一’…”
林惠美說著說著,眼角的余光無意中瞥到了店里的一個角落。
“笑…”
最后一個字出口時,整句話像是忽然失去了靈魂。
“你好兩位,請問有預定嗎?”
這時,咖啡廳的服務生朝兩人走了過來,笑盈盈地詢問起了預定信息。
然而,林惠美卻像是完全沒有聽見他的詢問,只怔怔地扭著頭,望向方才瞥見的那個角落。
——那里,坐著一個穿白毛衣的年輕人。
這人安安靜靜地坐在桌前,一手撐著下巴,一手緩緩地翻著桌上的書頁。
他留著蓬松的短發,低垂著眼簾,纖長濃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睛,只留下挺翹的鼻梁和秀氣的唇角。
上午的陽光透過乳白色的紗簾斜照進窗內,像是給他的面頰鍍了一層光暈。
風吹紗動,光影斑駁,淺木色的桌面上,依稀映照出一個美好的側臉輪廓。
林惠美瞬間恍惚了。
“林姐,咱們是在下面等一會兒還去包廂?”助理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
林惠美如夢初醒,怔然半晌,才道:“包間?什么包間?”
她伸手指了指那個角落,道:“我要坐那邊。”
隨即,林惠美不等助理回答,就抱著手中的文件,同手同腳地朝那邊走了過去。
助理:“…”
姐你啥意思?
能不能跟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