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來到冥府最深處,一道高大雄渾、足以容納數架馬車并馳而過的石拱門前。
洞頂的液態珊瑚灑落琉璃色的虹光,照出拱門上錯綜復雜的閃電、爪印、花瓣、樹枝和昆蟲,種種晦澀難懂的符文。
這扇“眾界之門”也不知道是何等材料制成,表面光滑、冷硬混沌能量縈繞不散。
羅伊只是靠向它,身體中沉睡的上古之血便有所感應,異常地活躍起來,懸浮在他兩肩之后,凝聚出螢火蟲似的星形光斑。
隨著他的靠近,光斑越來越多越來越盛。
當他伸手觸碰這扇大門。
四周嶙峋的怪石,倒懸的河流熒光閃閃的洞穴植物,獵魔人和并肩而立的兩位暗影長者、雷吉斯—都被充滿玄奧氣勢的黃色光芒所照亮。
一排排首尾相連,如同綢帶般舞動的符文被上古之血激活,從驟然亮起的眾界之門之中飛出。
變幻不定的光之星辰和光之符文舞動于半空中。。
四人彷佛置身于絢爛的銀河里。
景色美不勝收。
而光芒核心的拱門,越發莊嚴、宏偉。
羅伊發出驚訝的贊嘆,明亮的銀灰色的瞳孔轉向身邊的暗影長者,又掃了一眼露在袖甲之外的右手小臂——
兩位暗影長者的血誓化作鮮紅的紋身牢牢鐫刻在上面,只等它們成功返鄉,羅伊便能借由印記隨意地調動南北大陸,總共三百二十八位高階吸血鬼。
二十年后,時間一到,印記將自動消失。
“特拉徹,西斯閣下,準備好了嗎?臨行之前不需要收拾點什么行李?跟部族的同胞交代幾句?”
兩張蒼白的面孔平靜得近乎冷漠,
“沒有行李。”
“…該交代的…留在血脈中…它們自會知曉。”
羅伊卻沒那么容易滿足,趁機問個盡興,
“兩位離開之后,部族之中是否會誕生新的暗影長者接管冥府?”
西斯掃了他一眼,沙啞的聲音透出一股不耐,
“至少千年的沉淀…生命本質…蛻變…部族之中…最近百年…不會有長者誕生。”
羅伊松了口氣。
那么從今往后,冥府和眾界之門,歸屬于他!
擁有眾界之門的增幅,到時候他再跟其余兩位上古血脈之女希里和小艾蕾妮聯手…群體跨界傳送不再是夢。
“關于那個狡猾的商人,其實數年前我和它玩過一次游戲,僥幸贏下一局。也許我們能聯手制裁它!”
羅伊抿了抿嘴唇,嘗試地問,
特拉徹瞳孔射出警告之色,
“神秘商人…沒有定居…這個世界…”
“多元宇宙…皆是交易場…”
“回到家鄉…我們請求…同胞…找它算賬。”
那自己把暗影長者送回老家,也算是給鏡子大師挖了一個大坑。
羅伊聞言心情愉悅起來。
期盼著這群強力的血族能給那個瘌痢頭一個慘痛的教訓。
“你們的家鄉究竟什么樣,有何特別之處?”
“到了便知…獵魔人…別得寸進尺…沒有下一個問題。”
羅伊于是把目光轉向站在不遠處,戰戰兢兢發呆的理發醫師。
“雷吉斯…我最后再問你一遍,愿不愿意跟兩位長者回家?雖然我的能力有限,沒辦法把整個部族送回去,但多捎帶一個‘乘客’,毫無難度!”
兩雙黑黃色的眸光掃向了卑微的下屬。
眼中既無強迫、也無請求,帶著一絲戲謔般的好奇。
雷吉斯嘴角一顫,愣了一下。
他已經麻木了,這兩天經歷的劇變比過去五十年更多。
但回家?
回到那個孕育出最古老最尊貴的血脈,長者誕生之地?
雷吉斯忙不迭地搖頭。
他出生在這個世界,早已經習慣這里的生活環境,又交了娜塔妮絲、歐立安娜、狄拉夫等志同道合的朋友。
何況,他一直以來視若女兒的艾琳剛通過蛻變重獲新生,還需引導,他實在不愿冒著巨大風險前往一個陌生的新世界。
最讓他難以啟齒的一點——兩位暗影長者的威嚴已經讓他如坐針氈,而回到吸血鬼的家鄉,大概將有十倍、百倍數量的暗影長者踩在他腦袋頂上,發號施令。
一想到這種可能性,他就渾身發冷。
生不如死啊——
“那太遺憾了。”
羅伊最后嘆息著、嚇唬了雷吉斯一句,將銀劍和手弩分別交給整裝待發的兩位“乘客”,避免半路走丟。
深呼吸——
他對準空空如也的眾界之門,做出一個使勁推門的動作。
轟隆!
罡風大作,虛空中破開一道棱形漆黑門扉。
它起初只有兩米高,僅能容納一人通過,但被半空中星光璀璨的符文一照,迅速拔高、增寬。
眨眼間,與龐大的眾界之門徹底重合,截斷整個冥府。
門內的黑暗混沌中泛起微光——
黯淡的星辰、蔚藍的極光、令人窒息的真空組成波瀾壯、浩瀚無垠的宇宙星空。
羅伊一躍而入,身后灰色的披風激蕩,兩名暗影長者被鮮紅的鎖鏈連接著,緊隨其后跳了進去。
眾界之門中變幻的星空中有一顆星辰異常地閃爍了一下。
下一秒,滿室虹光瞬間爆散為飛旋的耀眼符文,縮回眾界之門。
等到雷吉斯恢復了視力,三人已經蹤影全無。
只剩下冰冷的石門,和這空曠、幽暗的冥府,
“終于離開了,膽大包天的家伙。”雷吉斯哎呀咧嘴、渾身癱軟地跪倒在地,半是咒罵,半是祈禱的說,“可千萬別迷路!”
夕陽在天邊暈開絢爛的火燒云。
一片郁郁蔥蔥的山林,石楠、山毛櫸、樺樹林披上橘黃的薄紗。
而就在樺樹林角落,黝黑堅硬的山巖和一排削尖的木樁拱衛當中一棟簡陋木屋外。
一身粗糙的樺樹皮、皮毛和薊草編織的厚實外套,身材高大、雙肩寬闊的女人正揮舞半人高的斧頭劈砍兩截木樁中央的原木,腦后粗大的麻花辮一甩一甩,胳膊上巖石般隆起的碩大肌肉,蜈蚣斯的猙獰疤痕隨著劈砍的動作一漲一縮。
咔咔——
斧刃寒光一閃,空氣被斬碎。
原木瞬間斷成兩截,落進下方木槽。
女人擦去熱汗,看了眼天色,滿是結痂、脫了半邊皮的駭人臉頰上閃過一絲疲倦和絕望,一咬牙繼續劈砍。
噗嗤噗嗤!
突然間,身后傳來一陣輕微的重物落地聲。
女人仿佛受到極端驚嚇,突然臉色大變地一轉身。
三道半透明的身影映入眼簾,最初如同水中的倒影一樣模糊不清,只能看出三道人形,然而五秒過后。
他們迅速變得清晰可見——兩個赤露上身、灰白皮膚爬滿淤痕的老人,以及一個比穿著打扮前所未見、背負雙劍、黑發銀眼的年輕男子。
“長者?!”
女人瞪大眼睛,咧嘴露出發黃的牙齒,臉上的恐懼瞬間被驚喜所替代。
她小跑到兩名暗影長者身前,跪下。
五體投地地行了大禮,又舉起雙手,露出手腕,
“嗚嗚…迷霧襲擊了東泉村,大家都死了!都死了!只剩我一個!”
“求求你們,長者,帶我走!”
“帕翠亞愿意獻上供奉,獻上供奉!”
“懇請您的保護!”
“拯救我脫離迷霧!”
唰——
兩名暗影長者聽著闊別千年的熟悉鄉音,呼吸著空氣中比從前更加富集的氧氣。
相視一望,灰白枯槁,萬載寒冰般的老臉上終于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
宛如陽光穿透黑暗。
兩根食指凌空一劃——
女人伸直的手腕上破開血口,冒出兩條血線,飛入長者微張的嘴巴里。
他們就像品嘗美味佳肴一般閉目,咀嚼血液中的甘甜,和缺席了千年的記憶。
羅伊雙手環胸,靜靜觀察這古怪的一幕,目光轉動。
徽章紋絲不動,說明長者不曾使用任何魅惑法術。
那么這位比男人還強壯的丑女人為何主動送上門,虔誠又謙卑地獻上鮮血?
更神奇的是,面對獵魔人世界,跺跺腳國家都要地震的暗影長者,這個強悍人類女性眼中非但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
反而充滿狂熱和尊敬,像是面對信仰的神明,
這,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新世界?
“wstawaj…(起來)”
“Konsek乳jdozaakceptowania(供奉已納)”
特拉徹沖她滿意地點頭,沾滿唾液的食指往女人手腕上一抹,傷口瞬間愈合、結痂。
“Zabierzciędodomu…(帶你回巢)”
女人聞言激動得渾身發抖,淚水奪眶而出,不停地向著長者磕頭,感激和欣喜溢于言表。
放佛從死亡的威脅中撿回了一條命。
“你是不是覺得很奇怪?”
西斯黑黃色的眼眸看向獵魔人,之前那蹩腳又口吃的北境通用語,居然變得流暢起來,而且語氣中也沒了壓抑到骨子里的痛苦。
他似乎卸下長久以來捆縛在身上的枷鎖。
神態輕松,也多了一絲生氣。
“這便是我們家鄉的規則。”
他隨意一揮手。
女人起身沖回小木屋,迅速打包收拾行李,整個過程,僅僅微不足道地瞥了羅伊一眼。
獵魔人無往不利的魅力完全失效。
“大多數人類向我們血族進貢…而我們保護他們的安全。”
“人類還需要你們保護?有什么危險?”
羅伊的問題剛落地。
呼呼——
一陣刺骨的冷風呼嘯著穿越山林。
突然之間,漫天磅礴的白霧涌了起來,遮擋住天空中的太陽,四周的山林、木屋。
“站著別動,獵魔人。”
特拉徹和西斯如臨大敵地叮囑了一句。
一股強烈的危機感瞬間籠罩住羅伊的身體。
他聽到迷霧中傳來噗通一聲,就像是什么重物狠狠地陷進柔軟土壤里。
整片山林和腳下的大地都震動了一下,山林間的空氣突然開始顫抖,驚慌失措的獸嚎此起彼伏,充滿驚恐和絕望。
樺樹上的鳥雀在尖叫聲和翅膀拍打聲中飛進了遮蔽一切的迷霧之中。
獵魔人看到畢生難忘的一幕——
宛如海面被船舷撞開,遠處天空,粘稠的濃霧中,冒出了一個巨大的輪廓。
貝希摩斯·迷霧巨獸 這是一頭藏在霧氣中的龐然大物,至少有三十米高,遠望而去猶如云霧繚繞中史前猛犸,六條覆滿灰色絨毛的長腿支撐渾圓而巨大身體,整個身體結構看上去有些頭重腳輕的不協調之感,但它的頭部和軀干的周圍,長滿無數觸手似的長須。
仔細打量,能看到長須背部覆蓋一層鋼針似的鬃毛,內側爬滿蟲類的口器,“咔嚓、咔嚓”不停開合著。
巨獸操控著觸須長矛般穿進迷霧,再輕盈地收回。
一頭頭被刺了個對穿的野獸尸體靜靜地插在那上面。
就像是精心串好的烤肉串。
滿載而歸的長須送入黑洞似的大嘴,大嘴緩緩地咀嚼起來。
齒縫間漏出的海量鮮血散入迷霧,染紅大地。
貝希摩斯,簡直比噩夢中最不可名狀怪物更加恐怖!
“上古血脈之子,宇宙何其遼闊,而你幸運地誕生在一個人類主導的祥和世界。”西斯的聲音響了起來,某些塵封已久的情緒在家鄉故土中蘇醒了,興奮難以遏制。
“在你們的世界,哪怕天災人禍不斷,大部分人類幼崽也能安穩地度過童年。”
“可我們的家鄉不同。肉體孱弱的人類,天生處于食物鏈的最底端,必須依附其他強大的種族生存。”
“我們部族也無法制定這個世界的規則。”
“這些隨著迷霧突然現身的,成千上萬種可怕的怪獸,才是這個世界的主宰。”
“人類,和我們血族,要活下去,就必須從小開始,持續不斷地戰斗、不停地搬遷到更安全的聚集點!在生死的磨練之中掙扎求存!”
西斯古井不破的瞳孔之中,射出駭人的紅光,
“我們的家鄉,危險致命,卻有趣刺激得多!”
“你該離開了,獵魔人…”
特拉徹的聲音響了起來,一片異常醒目的黑煙,將丑女人從頭到腳地包裹住,懸浮在半空,
“這不是屬于你的戰斗,貝希摩斯的唾液能傷害我們不朽的身軀!”
“遑論凡俗的肉體。”
“至少十位長者聯手才能解決掉它。”
“所以我們得馬上出發,去見闊別多年的老朋友。”
“你,自求多福!”
暗影長者飛身一躍,化作兩縷黑煙逶迤地飄向迷霧深處。
羅伊屏住呼吸,目光遙遙望向巨獸。
它似乎有所感應,豁然朝這邊轉過了頭,重重觸須包裹之中的雙眼宛如兩個白色的太陽,放射出毀滅一切、吞噬一切的可怕欲望。
如此地強大而又不可思議。
如果能殺了它。
至少有數萬的經驗吧?
心念一轉,羅伊卻又不甘地從懷里摸出一枚玫瑰花切面的水藍色鉆石——弗蕾雅的至寶,情熱之鉆。
足足有拳頭大小,閃耀的光芒跟夏日天空一樣耀眼。
正在劇烈地震動。
該回去了。
繼續待下去,弗蕾雅跟梅里泰莉女神會以為他違背承諾,逃到別的世界躲避白霜,恐將另生事端。
反正血脈印記即為空間坐標,大可登徹底解決獵魔人世界的麻煩,以后再來會一會這些迷霧巨獸。
羅伊下定決心,隨手拉開第二扇世界之門(守護加持,一天兩次)。
一根觸須從天空砸落,雷霆萬鈞地卷過來。
唰——
猩紅劍光一閃。
觸須一分為二,墜地化作滾滾白煙。
貝希摩斯憤怒的咆哮海嘯般蕩過迷霧!
但當它邁動六條長腿,天搖地動間走了過來。
那螻蟻般渺小的獵物已經無影無蹤。
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