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古藍遙望著兩名騎士的背影策馬消失在松林深處,眼中的神采黯淡了下去。
她靠在宿舍外墻之上吹著冷風嘆了口氣,厚棉襖下纖細的身體顯得越發渺小無力。
其余孩子繞著院子里的雷比毆達雕像發呆,似乎獵魔人從沒來過。
“這次算是平穩度過了危機?”
院子邊倚著籬笆墻的光頭大漢收回目光,不確定地問,
“那么嚴肅干嘛?笑一笑!反正兩個愣頭青帶走了骨頭和布偶,再出現妖靈也是他們的麻煩。”迪諾用小拇指指甲剃了剃鋒利的牙齒說,
“別掉以輕心…你們是沒見識過獵魔人的厲害和難纏,但在維吉瑪我深有體會。”黛西眼中射出一抹忌憚和怨恨,轉向光頭大漢,“你跟上去瞧瞧,確認他們徹底離開了。但不要驚擾到他們。”
光頭大漢身體傾斜猛然撲了出去,一陣狂風似地消失在密林中。
女祭司臉色肅然地沖絡腮胡男交代,
“迪諾…讓孩子們做點準備吧,再過兩天城里又要來人了。”
時間飛逝,晨曦悄然往西邊傾斜,天邊暈開一團橘黃的晚霞。
雷比毆達神廟北邊數十里的荒野之中。
裊裊炊煙從一處翹起的碗狀巖石下飄了出來。
溫暖的篝火堆邊,兩匹馬埋頭噗嗤噗嗤享受著青草大餐。
阿卡姆機械翻滾著烤架上被開膛破肚烤得金黃流油的兔子,擰著眉頭神地望著草叢出神。
卡爾則繞著地上的兩具骸骨揮灑一種白色的粉末,嘴里念念有詞,當他畫出一個完整的圓圈,淡淡白光冒了起來,勾勒出六芒星的法陣,隨后他用一塊黑布蓋住了法陣。
松了一口氣。
“阿卡姆托姆,你這個大傻逼!沒掌握確鑿的證據前,怎么敢撕破臉皮!你這么做不就是問一匹狼吃不吃肉,他們怎么可能不惱羞成怒!現在被灰溜溜趕出來,滿意了吧?!”
“誰說我沒證據,而且當時我不是給了你一個眼神示意!”阿卡姆臉色一紅辯解道,
“我是你肚子里的饞蟲嗎?我怎么知道你腦袋里裝的是漿糊!”
卡爾恨鐵不成鋼地嘆了口氣,拍去掌心粉末,走過去一屁股坐在篝火邊的草墊上,隨手撕下一塊直冒熱氣的肉,露出白牙,一口大半。
“算了,不跟你這個一根筋的傻子計較,你說的證據了,怎么不早點拿出來?”
“光頭肌肉男盯我盯得緊,那群孩子又突然著了魔,在神廟里我壓根沒機會給你說!”阿卡姆知道自己這次犯了錯,態度良好地陪著笑,體貼地遞過去水壺讓同伴潤了潤喉,自我安慰地說,“但現在離開了神廟區域,誰也管不著了,我們這就叫以退為進!”
“別耍嘴皮子了,快說!”
“好的,老大。我在安古藍和那個隨機抽中的男孩手腕上都見到了一個符號。”
他迅速地用十指在篝火邊一塊泥地上勾勒出一塊圓形蛛網和文字——blakatgrsyba!
“我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這個符號,依稀記得跟宗教有關。”
卡爾突然停止咀嚼,二話不說起身在維爾特的馬鞍袋里一陣翻找。
很快他取出一本灰撲撲的牛皮手冊——他平日里的學習筆記,記載著各位老師傳授的知識精華。
沙沙沙,書頁翻卷,火星四濺,照出少年沉靜的面龐。
“找到了!”
“讓我也瞧瞧!”
兩人瞪大了眼睛,凝視著書本上的圖像,陷入震驚。
密集的文字中,描繪著一副古老而詭異的畫卷。
邪惡的祭壇上編織開正八邊形的巨大蒼白蛛網,一頭遍體覆蓋黑色絨毛,八條鋒利螯足的昆蟲靜靜匍匐在上面。
最讓人震驚的是,它明明擁有蜘蛛的軀殼,卻頂著一枚獅子的腦袋,脖子上鬃毛濃密,火焰般飄揚,咧開的血盆大口露出鋒利的犬牙,一雙冷酷的眸子凝視著前方,仿佛在凝視未知的命運。
而蛛網之下慘白的骷髏堆成小山,來自于被它捕食的獵物。
整副畫面充斥著不潔和邪惡,光是看一眼都讓人不寒而栗,噩夢連連。
“獅頭蜘蛛,惡兆之神,”卡爾臉色凝重地念出它的名,“黑色的格雷巴,又名卓闌·阿赫·特拉(coramaghtera)。”
“北方的一個古老的邪惡信仰!”
“將人類命運編織成巨網的大編織者。”
“崇拜死亡與黑暗,跟史凱利杰群島流傳的,人熊合一的邪神斯瓦勃洛一樣,喜歡血腥的活物獻祭!”
“它的祭司擁有強大的詛咒能力!”
嘶——
火星噼里啪啦一陣爆濺,兩名獵魔人陷入沉思。
直到維爾特用毛絨絨的尾巴甩了甩他們的臉頰。
卡爾如夢初醒,喃喃自語,
“女祭司黛西背后也有這個紋身,這意味著——”
“她壓根就不信雷比毆達!”阿卡姆托姆眼神放出精光,咬牙切齒地說,“她是惡兆之神、獅頭蜘蛛的信徒!那兩個和她形影不離的肌肉男——”
“十有八九也是。”卡爾贊同,“他們的圖騰應該就藏在神廟某個地方。”
“可惡的家伙,居然把咱們耍得團團轉,還跟我扯犢子,大喊雷比毆達在上!”阿卡姆忿忿不平。
“是愚弄你這個傻子!我一早就跟你說了他們有問題,讓你長點心!”卡爾不屑地瞪了他一眼,又感嘆道,“這個黛西敢一而再地沖雷比毆達發誓,謊話連篇,因為雷比毆達根本管不到她!”
“這可個先知太過窩囊廢了吧?”阿卡姆吐槽道,“自家廟宇被邪神鳩占鵲巢,自家欣妮祭司恐怕也早就被害了,而不是什么外出游歷!它沒有半點反應!”
“傳說中先知雷比毆達只是一個為信徒強出頭,被巨龍抓走吃成骨頭架子的可憐蟲。”卡爾從烤架上撕下一塊肉,一邊吃一邊琢磨道,
“現在我覺得傳言非虛,他大概率只是作為一個知識的象征,自身并不具備神力,是以獅頭蜘蛛的信徒專門挑了這么一個軟柿子下手!如今神廟的十八個孩子已經處于邪神的獠牙之下。”
兩獵魔人相對無言,眸光轉動間,沉思良久。
“既然他們是邪教徒!”阿卡姆不解道,“為什么一開始允許我們進入神廟鏟除妖靈,而不是直接趕走我們,這不相當于引狼入室?”
“獅頭蜘蛛擁有強大詛咒能力不假,可九成九的詛咒只能針對血肉之軀生效,對鬼魂無效。這意味著,他們幾乎對虛實轉換的夜間妖靈無能為力,的確需要獵魔人協助。”卡爾不假思索回答,
“他們錯就錯在低估了獵魔人的好奇心和正義感,尤其低估了是某個初出茅廬、胡子沒幾根,卻整天叫囂著騎士精神的大聰明。”
“呸!小天才,你英明神武行了吧?倒是回答回答我啊,地窖里的兩個孩子是他們害得嗎?”阿卡姆又想起光頭大漢關于戰爭孤兒的那番言論,神色復雜地說,“我怎么覺著,他們對待孩子,還是有幾分真心在,不至于殘忍殺害。將心比心,那群小崽子可是挺身而出直面我們的利刃。”
“獅頭蜘蛛,有沒有可能并不如想象中那般邪惡。”
卡爾冷笑一聲,
“什么東西能讓一群綿羊主動攻擊獅子,而且你沒看出那群孩子眼中的掙扎和哀求?我認為他們最后的過激行為受到了某種外力影響,比如他們腕部的紋身!”
“好吧,就算你說的對,”阿卡姆往篝火里丟了一截木柴,“那行兇的大型貓科動物和蜘蛛從何而來?神廟中沒有半點痕跡!惡兆之神擅長詛咒,但總不能憑空召喚怪物吧?”
卡爾沉默地喝了一大口水囊里的菊花茶,目光中閃過思索之色,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光頭大漢和絡腮胡男人的臉…兩個男人神神秘秘的嗅探動作…給他造成的無形壓力…奇怪的態度。
那條朦朧的線很快串聯起來了。
“我知道了,我們一開始調查方向就是錯的,我們陷入了思維的盲點,那兩頭惡獸根本不是從外邊入侵神廟,也許他們一直待在廟里面,所以外人無從知曉。”
“啥意思?咱們不是搜遍了整個神廟。”
“動動你的腦子好好想想,關于惡兆之神,羅伊老師曾經給我們講了幾個他親身經歷的冒險!”
阿卡姆猛地一拍后腦勺,眼睛一亮,霍然起身,繞著篝火興奮轉圈,“維吉瑪郊外的熊頭人納威倫(真愛如血)…泰莫利亞長公主吸血妖鳥雅妲(逐惡而來),雜技團團長狼人亞倫和一雙鳥雀兒女(天黑請閉眼)…他們身為人類,卻披上了獸皮,因為他們都被惡兆之神的祭司詛咒了!”
“所以詛咒之力能讓人類變化為力大無窮的怪物!”
“詛咒某種意義上說也是一種力量。”
卡爾凝視著火焰,朗聲道,
“我們要找的根本不是什么山貓、蜘蛛,而是人類變身而成的豹人,虎人,或者蛛人?”
“進一步想,最有可能的被詛咒者,正是噩兆之神祭司黛西身邊的布魯齊和迪諾!”
“他們管理神廟,要清除痕跡,瞞天過海,再簡單不過!”
呼吸——
月亮升了起來,皎潔的月光和跳躍篝火,照出阿卡姆震驚的臉。
“這么說,我們要找的兇手,一直在我們面前大搖大擺地晃蕩?還東扯西扯誤導我們?”
阿卡姆露出羞愧的苦笑。
這個事實荒謬、可笑,卻合乎邏輯。
“嗯,我傾向于這個答案。”
“可是他們為什么要殘忍殺害兩個孩子?專門用痛苦的死亡向惡兆之神獻祭?”
“如果刻意為了獻祭,把孩子當成消耗品,我想活下來的孤兒不可能這么多。”卡爾想了想搖頭,“至于具體原因與我們不相干。”
“現在該想想接下來怎么辦?雖然不想承認,但我們只是貨真價實的兩個菜鳥啊,老師給我們上的第一課就是要挑選勢均力敵的對手!惡兆之神不在其類。我建議先去朗·愛塞特聯系兄弟和老師們。”
“你還沒殺夠水鬼嗎?現成的機會,讓你大顯身手也不知道把握?我們必須趕快弄清楚!”阿卡姆卻眉毛一樣揚,抓起馬辮子輕輕抽了蝎子屁股一鞭,唱起了反調,“半途而廢,以后還有什么資格沖伙計們吹牛皮!”
“腦子里裝的都是屎嗎,你就不會學會審時度勢?”卡爾搖頭,擔憂地說,“反正我不想讓維姬年紀輕輕就守活寡。”
“她還不到十五歲,手都沒跟你牽過,守個屁的寡!對了,我這兒還有個證據!”阿卡姆從馬鞍袋里取出了那個臟兮兮的布偶,火光照出上面花花綠綠的補丁和干涸許久的血跡,他腦海里涌起安古藍咆哮的話——
你怎么不問它!
阿卡姆嘴角微彎,一把撕開了補丁,
“為什么要殺那兩個孩子?沒準答案就在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