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瞅了眼島勝猛,嘆道。
“你倒是會說話,怎么?她們求你幫忙說情了?”
島勝猛微微一笑。
“君上之威過于駭人,大熊朝秀從直江津回去就閉了嘴。本莊繁長與加地景綱也曾經跟著搖旗吶喊過幾句,能不害怕嗎?
您讓我兼著關東侍所統戰眾之首,這些同為統戰眾的同僚前來叨擾,我總得幫襯幾句,
不然以后不好相處。
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義銀無奈道。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一個個氣量狹小,都不像個做大事的模樣。上杉家倒霉,關東侍所就有好日子過了?
你不要理會她們,山中幸盛秋收前后就會帶下越姬武士回歸越后國,
自有她教訓這些不得勁的下屬去。”
義銀的語氣看似是對本莊繁長等人恨鐵不成鋼,但隱隱透出對島勝猛的警告。
關東侍所勢力三分,
大熊朝秀,山中幸盛,島勝猛各領風騷。
大熊朝秀掌控奉行所,參與北陸道商路,管理關東侍所內務。
山中幸盛高居關東侍所執事,手中掌握著中越的櫪尾城與御臺人為主的下越眾。
島勝猛則是關東斯波領代官,兼任統戰眾之首,有權協調關東侍所麾下各地有力武家。
三足鼎立,原本是最好的。
可現在,真田信繁拿下了半個西上野之地,勢力一下子竄起來,讓義銀猝不及防。
而山中幸盛不在關東期間,島勝猛竟然與山中幸盛麾下的御臺人來往甚密,這又讓義銀不得不提點她一句,要注意分寸。
島勝猛恭謹點頭道。
“津多殿說的是,
但我不好推搪太過。
春夏之間,我剛以統戰眾的名義,
號召諸姬南下救援被困下總國的上杉殿下,
諸姬皆是顧全大局,踴躍出兵。
本莊繁長與加地景綱這次來拜訪我,我也不方便把她們拒之門外,顯得太過冷淡,不利于團結。”
島勝猛說的有理有據,義銀只能點頭認可。
統戰眾,是義銀給予關東侍所中地方有力武家的榮譽身份,類似足利將軍的相伴眾。
島勝猛是斯波家在關東領地的代官,身配統戰眾首席的榮譽,類比幕府御相伴眾,有權協調斡旋統戰眾諸事。
下總國戰敗,要不是島勝猛說服各方統戰眾出兵,上杉輝虎的損失會比現在慘烈許多。在這件事上,島勝猛是有功的。
她是統戰眾首席,有需要的時候要求大家出兵,沒需要的時候總不能翻臉不認人,不然以后就沒人打理她了。
義銀明明知道她是在挖山中幸盛的墻角,暗中與御臺人交好,
卻被她堵得滴水不漏,
無奈搖頭。
“總之。。你自己心里有數。”
“嗨!”
島勝猛微微鞠躬,表示順從,心中卻是不以為然。
她其實并沒有把山中幸盛放在眼里,要不是主君護著,山中幸盛早就被她架空了。
可看不起歸看不起,山中幸盛也有自己的優勢,很難撼動。能力不強,但架不住她的資格老呀。
跟隨主君的第一批姬武士,第一任同心眾筆頭,第一個關東侍所執事,眾姬皆知的寵臣。
從近幾到關東,有多少戰友,后輩,老部下。再加上主君的寵信,西國武家抱團的尼子山中一黨,山中幸盛簡直是躺贏的典范。
島勝猛沒想過把本莊繁長與加地景綱拉攏過來,只要主君還寵信山中幸盛一天,這些滑頭的下越眾就不會背棄山中幸盛。
幫她們說幾句話,只是島勝猛出于團結統戰眾的需要。
南下救援上杉輝虎一事,讓島勝猛看到了統戰眾首席這個名頭的價值所在。
她自身只有大胡領一地,但卻能夠調動十倍于自身的大半個關東侍所勢力,這名分的確是好用,值得她好好愛惜。
義銀也知道島勝猛是個明白人,會懂得分寸,提點一句就沒有再說什么。
他將話題拉了回來,說道。
“本莊加地兩人,我本就沒打算為難她們,等下訓斥幾句就讓她們回領,讓她們念你一份人情便是。
反倒是真田信繁一事,我有些為難。上泉劍圣與我有舊,真田信繁這次做得也太過分了。
我本有心讓長野業盛重返西上野,給真田信繁一個教訓。只是現在武田家東信眾挑起邊釁,時機不妥。
可若是不給長野業盛一個交代,又對不起過世的上泉劍圣。”
島勝猛笑道。
“君上既然為難,何不聽聽上泉劍圣的想法?”
義銀一皺眉,忽然反應過來,問道。
“上泉劍圣死前留下遺言了?”
島勝猛點點頭,雙手奉上一封書信。義銀接過打開,一目十行掃完書信,然后抬頭看向島勝猛。
“信中的內容,你可知曉?”
島勝猛點頭道。
“上泉劍圣讓我轉交書信與您,的確和我提及了一些,她貌似是希望長野業盛能夠加入同心眾。”
義銀苦笑搖頭。
“這老劍圣呀,真是。。”
他本想說句死了都不讓我安生,可話到嘴邊又有些說不出口。
當年北陸道突圍,上泉信綱這個回家養老的名士并沒有義務參與戰斗,但她還是選擇留了下來。
雖然義銀與上杉輝虎都知道她有些私心,但老劍圣的胸襟比起絕大多數斤斤計較的姬武士,的確是廣闊得多。
這次,老劍圣之所以會死,也是顧念與長野業正多年的情義,盡力保全亡友之女。
她是人品高潔,死得其所。死者為大,義銀又怎么好意思埋怨。而老劍圣的請求,其實是長野業盛最好的出路。
義銀與長野業正不熟,沒義務為她的家業延續費心盡力。
他想把長野業盛送回西上野,一方面是看在老劍圣的面子,另一方面也是利用箕輪城長野家殘存的影響力,制衡真田信繁。
但回歸西上野,長野業盛自身要冒不小的風險。
如今的西上野,是真田信繁與小幡信貞的天下。
小幡信貞被長野業正驅逐出西上野,等到長野業正死了才敢回來,心中對長野家的恨意不淺。
真田信繁以小博大,占了箕輪城的地盤,更忌憚箕輪城長野家嫡女長野業盛的影響力。
真田眾的基本盤是吾妻郡的滋野三族,箕輪眾作為舊時的統治者,一定會被新貴壓制。
長野業盛回歸西上野,必然成為反對派的一面旗幟,被人當成刀子使。
上泉信綱死前,應該是想到了這種可能性,才會竭力懇請義銀,將長野業盛送入同心眾序列。
同心眾是義銀親軍,長野業盛加入同心眾后遠離西上野。真田信繁與小幡信貞即便有斬草除根的心思,也不敢在義銀眼皮底下放肆。
如此一來,長野家的血脈就可以保全,上泉信綱算是對得起長野業正這個老朋友了。
義銀搖搖頭,上泉信綱并沒有瞞他的意思,在信里一味地低聲下氣懇求,又是死前最后的遺言,義銀真不好拒絕。
他想了想,問向島勝猛。
“長野業盛現在何處?她這個人你有了解過嗎?”
島勝猛鞠躬道。
“她就在外面候著,等候君上安排。此人年紀不大,武藝高強,性子坦蕩,是個好苗子。”
義銀嘴角一抽,聽起來像是個老實孩子。
難怪上泉信綱害怕自己把她送回西上野,老實人是斗不過真田信繁與小幡信貞這些腹黑姬武士的。
他說道。
“聽起來,你對她評價不低。”
島勝猛說道。
“長野家的繼承人本該是她的長姐,可惜人死在河越夜戰的戰場上,被北條家斬殺。
長野業盛年紀尚小,歷練不足。這次箕輪城戰敗,不能怪她。
我與她聊過幾次,是個不錯的姬武士,若是主君愿意提攜栽培,我覺得她倒是可以一用。”
義銀意外得看了眼島勝猛,一開始他以為島勝猛是看在上泉信綱的面子上客氣幾句,沒想到島勝猛是真心向自己舉薦長野業盛。
義銀想了想,說道。
“同心眾最近正在改組,以后是要擔當更重要的職責。此時本不該新進人員,給蒲生姬添麻煩。
但這是上泉劍圣生前最后的托付,我就收下她吧。今天就先不見人了,讓她去向蒲生姬報到。”
島勝猛微微鞠躬,表示明白。她力薦長野業盛,也有自己的一份私心在。
斯波家中最近的動作不小,斯波忠基金的建立,斯波新生活運動的發起,同心眾權限的擴張,傳來的家中文書看得她眼花。
義銀很多超時代的舉措,島勝猛看不太明白,但她能隱隱感覺到同心眾的勢力擴張,是對各地斯波領的一種威脅。
斯波家中一直有一個隱患,那就是領地分散,地方重臣權力過大。同心眾的擴編,很可能就是主君制衡地方勢力一種手段。
島勝猛自然不會想著反對主君的決策,但作為地方斯波領武家集團的領袖,她也有危機感。
上泉信綱帶著長野業盛前來投奔,不久便過世了。這些天,島勝猛對長野業盛庇護有加,又力薦她進入同心眾,這是刻意施恩。
以島勝猛多年閱人的眼光,長野業盛是個有能力懂忠義的姬武士。自己雪中送炭,這份情誼可以長期維持下去,以圖未來。
島勝猛小心翼翼看了眼主君,心中念叨。自己并非存了不忠的心思,只是希望在中樞有個靠得住的人,方便自己為斯波家盡忠奉公。
義銀不知道自己的忠義大將心中藏著小九九,他礙于上泉信綱的情面,島勝猛的力薦,還是決定收下了長野業盛。
同心眾還未擴建,長野業盛成了最后混入場的核心部眾,應該能進同心秘書處,也算好命。上泉信綱這份人情,義銀是給足了面子。
談完了長野業盛的安置,他說道。
“把本莊繁長,加地景綱,真田信繁三個叫進來吧。”
“嗨!”
大胡城,真田信繁臨時駐地。
由利鐮之助靠著門柱,頭一低一低得打著瞌睡。忽然有一巴掌砸在她頭上,將她順勢打了個踉蹌。
“特么的。。嗯?主上,你回來了?”
由利鐮之助脫口而出的罵人話,半途又咽了回去。眼前的真田信繁顯然心情不佳,她可不想找罪受。
看見由利鐮之助謹慎得縮了回去,真田信繁不禁撇撇嘴。本想要釣魚執法,發泄發泄心中怨氣,誰知道這娘們挺有眼色,沒機會了。
踏步走進院子,四周等候的真田勇士們一一上前鞠躬行禮。真田信繁大手一揮,算是和大家打了招呼,自顧自走入正廳。
真田眾發跡太快,一群山民本就沒什么規矩,就是靠抱團不怕死的精神,殺出一條血路。
即便此時,真田信繁麾下領地已有四五萬石領地,但家中法度還是很松垮,并未形成高門望族的尊卑嚴謹。
真田信繁一屁股坐在主位上,用手扇了扇風,喊道。
“誰去給我哪杯茶來!這鬼天氣熱死我了!”
海野利一已經捧著一杯茶走到她座前,真田信繁心里再冒火,面對海野利一這個三無少女,還是沒敢發脾氣,乖乖接過喝起來。
這入秋的天氣一日涼過一日,真田信繁這是心火難消,海野利一冷聲問道。
“覲見津多殿的過程,不太順利嗎?”
真田信繁悶一口悶了茶水,吁出氣來,嘆道。
“面子,老娘的面子都沒了。”
跪坐過來的真田勇士們是面面相覷,真田信繁眉毛一挑,氣道。
“津多殿隨便打發了本莊繁長,加地景綱幾句,就開始指著鼻子罵我胡作非為。當著各位同僚的面,一點臉都沒給我留。
怎么說,我也是幫關東侍所拿到了西上野之地,有功無過吧?
長野業正那個死鬼對津多殿只是表面恭順,西上野之地在她女兒手上,哪有放在我手上來得讓人安心?
你們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海野利一見她埋怨個沒完,冷冷瞅了她一眼,說道。
“說重點,津多殿對長野業盛是怎么安排的?箕輪城的安堵狀有沒有許給您?”
真田信繁的牢騷戛然而止,她對海野利一這個軍師是又敬又怕,無奈回答。
“長野業盛進了同心眾。”
海野利一眼神一凝,目光更加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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