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銀看著大熊朝秀臉色變幻,最后還是不敢回絕自己,暗自感到好笑。
他的確不明白商務之中的貓膩,但他很清楚,大熊朝秀一派得到了很大利益,足夠替斯波家賣命當狗。
義銀現在的局面,與當初在近幾的情況一樣。
不論是對外,對抗關東十國的武家。還是對內,防范新上杉家武家使絆子。
他都必須打造自己的基本盤,建立自己的武家利益集團。
好在比起當初進入近幾,如今的他有了來自近幾斯波家的支援。
光是北陸道商路本身,就是一項巨大的好處可用來收買人心。
問題在于,怎么收買?
關東侍所初創,大熊朝秀與本莊繁長投向他。與其說是臣服于他,不如說是害怕上杉殿下秋后算賬。
義銀需要收買她們,與她們同心共利,壓實自己的基本盤,把她們的勢力整合進自己的武家利益集團。
但是,升米恩斗米仇,給好處也要講究技巧。
大熊朝秀一派善于內政,義銀就大手放權,讓她總理商路利益,給足了好處。
他不怕大熊朝秀動歪腦筋,因為堺港貨的來源在高田陽乃手中,義銀隨時可以把大熊朝秀踢出去。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大熊朝秀很聰明,當然懂得輕重。
她麾下的奉行眾出自舊守護家,在新上杉家中得不到信任。
唯有斯波義銀才能給她們機會,發揮內政商務特長,獲取足夠的利益,這根大粗腿她們肯定會死死抱住。
所以,義銀舍得放權給大熊朝秀,讓她淪陷在商利中,心甘情愿加入義銀的利益集團。
另外,他也要把大熊眾的特長用足了,讓她們負擔起維護關東侍所財政的責任。
賺取足夠的利潤供應關東侍所的軍事支用,收買本莊繁長為首的揚北眾少壯派,讓她們對義銀心悅誠服。
對于武家來說,什么樣的主君是最好的主君?
簡單來說,每頓飯都有白米飯吃,就是遇到了最好的主君。
不要以為每頓有白米飯是很簡單的事,這時代的苦,義銀自己是受夠了。
農婦每日耕種不休,但一輩子都吃不上自己種的稻米,那是上繳給武家的。
平日里有粗麥加野菜就不錯了,可能一年吃不上幾頓干飯,都是用面糊糊維持著生命。
普通武家在日常生活中也是半干半稀,只有打仗才有米飯吃。
而且大多是糙米雜谷,給一個酸梅子或者一片腌蘿卜下飯,就是美食佳肴。
白米飯,那可是脫殼的精米煮飯,干飯!不是稀的!
大熊朝秀心里算了算,一名姬武士一年口糧大概要二石,這二石是糙米,野菜,雜谷。
如果是精米,就要用石碾脫殼。古代脫殼工具粗糙,三石也難出一石精米,碎米不少。
簡單算起來,一百五十名御臺人,近兩百名同心眾,就是三百五十名姬武士。
一年需要七百石精米,實際損耗的稻米高達二千五百石。這三百多姬武士光是吃白米飯,就能吃光一家萬石大名的年收入。
只是如此大熊朝秀還能維持,但斯波義銀還要求保證蘿卜與咸魚。
古代沒有化肥,全靠農家肥。日本土地貧瘠,又因為佛教信仰傳入,少食用肉食,是不養豬的。
沒了造肥能力強大的家豬,哪來那么多農家肥種地,收成很低。作為主糧的稻米都吃不上,更沒多少人會去種蘿卜這種輔食。
而蘿卜因為營養豐富,是被武家當作人參的替代物食用,價格不低。
大熊朝秀要保證腌蘿卜的供應,只能收購各家少量種植,當做寶貝的蘿卜,又是一大筆開支。
更麻煩的是咸魚,那東西有錢也買不到。
日本雖然是島國,但航海業并不發達,而且因為漁網制作困難,沒法捕撈海魚。
海魚比河魚大,河里用的漁網在海里被海魚一個掙扎就會破洞,根本沒法用。
捕撈海魚的漁網都是特制的,屬于古代的高科技,價格很貴,不是隨便能弄到的物資。
鹽是戰略物資,腌魚需要大量的鹽,沒有鹽就沒有咸魚,鮮魚放著很快就會腐敗發臭。
日本的咸魚大多是河里的小魚制作,數量極少,貴如大名也不是每頓飯都能吃上小魚干的。
大熊朝秀為難道。
“白米飯與腌蘿卜我愿意盡力供給,但咸魚之事非我不愿,實在難以保證。
只怕把越后全國的咸魚買盡,也不夠三百多姬武士日常食用,還請御臺所明鑒。”
義銀點點頭。
大熊朝秀的確用心了,但他必須保證揚北眾吃到咸魚。因為咸魚不只是咸魚,更是地位的象征。
日本因為佛教傳入的關系,幾乎不吃肉,少有飼養肉畜,蛋白質的來源幾乎只有魚和貝,這兩樣食物是高階武家專享的特權。
揚北眾的少壯派為什么不服上杉輝虎,反復鬧事?是因為她們覺得自己受到了侮辱。
作為越后最能打的武家集團,揚北眾在政治上的地位是被府中長尾家提防,打壓,邊緣化的。
揚北眾中,年長者的做法是低頭服輸,逐步融入上杉輝虎的統治集團,這條路沒有錯。
但年輕人很難理解這種做法,我能打,為什么要聽那些不如我的家伙,讓她們騎在我的頭上作威作福。
因為不服,所以鬧事。
義銀想要拉攏揚北眾少壯派為己所用,首先要讓她們的自尊心得到滿足。
其實,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恩賞。武家奉公就是為了得到恩賞,恩賞豐厚就是足夠的尊重。
當初在近幾,義銀用知行恩賞同心眾。用大量的安堵狀把同心眾砸到服氣,砸到歸心,砸到她們心甘情愿跪下當狗。
可現在,義銀初來越后國,手上沒有土地,不能分封知行,安堵領地。光靠職祿的豐厚,很難迅速收服揚北眾的人心。
武家癡迷土地,比起安堵狀,職祿的吸引力差了許多。
所以,義銀選擇了另一條路。我讓你們吃最好的,滿足你們的自尊心,感不感動?
在這個武家都是半饑半飽的亂世,給飯吃的就是主君。給白米飯吃呢?每餐再加個腌蘿卜呢?
再給你加條一指長的咸魚,就問你是不是感激涕零!要不要為了吃我這條咸魚賣命,死不旋踵!
在現代社會看似可笑的白米飯加腌蘿卜加咸魚,在這貧瘠的武家社會,足以收買姬武士們的性命,讓她們誓死效忠。
義銀必須做到這點,這是收服揚北眾少壯派的第一步。
他對大熊朝秀說道。
“咸魚之事你先想辦法買一些,保證每月有幾次加餐。
我會傳令高田陽乃從堺港弄些漁網過來,到時候你組織漁民近海捕魚。
至于制作咸魚的鹽,我會出面與上杉殿下協調,從鹽場購買。”
如今的義銀已經不是當初的可憐蟲,他擁有的資源很豐富。
漁網與鹽對他來說并不難弄到,日本漁船雖然不能遠航,但近海補些小魚還是可行的。
大熊朝秀默默鞠躬,計算了這些行為的成本,暗自垂淚。
關東侍所這些姬武士真是好命,光是吃飯一年支出就不會低于三千貫,而且還是有錢都買不到的貴族伙食。
她心中隱隱有些恐懼。
光是吃喝就要折騰掉這么多錢,之后出戰的武器,鎧甲,軍需補給要多少物資去填?
御臺所是在組建姬武士團?根本就是在燒錢燒糧燒物資嘛!有錢也不是這樣用的,太浪費了。
她暗自搖頭,難以理解。
義銀不需要她的理解,他只需要服從。
站在上位者的視角,用錢糧就能把揚北眾的少壯派拉攏過來,對他感恩戴德,簡直太劃算了。
信濃方向,武田家已經迫近。關東平原上,北條家每天都在吞噬消化領地。
他必須盡快協助上杉輝虎完成對越后的統合,并建立自己的武家利益集團,成為關東戰局的一名棋手。
如果花錢能解決問題,那么就把錢都砸下去,砸出一支忠于自己,敢打敢拼的御臺人來。
有錢不用,要錢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