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島職定見小島職鎮借機勸說家督改弦易轍,心中大急,不及細想,罵道。
“你說他是御臺所,他就是了?有何憑證!”
她說話激動,卻沒注意到小島職鎮旗本中有一人,正悄悄繞到她的身后。
即便看到,她也不會在意,小島職鎮難道敢在家督面前暴起殺她?借她三個膽子都不敢!
心急之下思路混亂,說話不沒過腦子,但神保長職卻是對小島職鎮的話信了大半。
小島職鎮一向穩重,這次慌成這樣,甚至給外軍帶路前來,必是有了確鑿的證明,讓她深信斯波義銀的御臺所身份。
即便沒有證據,神保長職也會選擇相信。
這少年堅毅果勇不下姬武士,容貌俊朗更是生平僅見,血統家格又尊貴不凡。
她是將軍都會動心,這等絕世尤物怎么舍得讓給別人。
如此,這件事就麻煩了。
神保長職看向土坡,殺之,還是交好?
這次她算是把斯波義銀得罪死了,此時改變主意,對方會領情嗎?
雖然不覺得這少年是氣量狹小之輩,但家業興衰豈能賭在別人的心胸氣度之上。
她猶豫了,寺島職定還想再辯,已經悄然站到她背后的蒲生氏鄉眼中兇光大作。
她隨小島職鎮前來,暗自沉默,神保家眾姬忙著爭辯,沒人顧得上她。
她是看清了局面。
眼前此人放箭射擊御臺所,心中必定恐懼,擔心秋后算賬,不會輕易妥協。
而島勝猛大人的騎軍馬上就要發動突擊,為了不折損同心眾實力考慮,她必須馬上行動。
就在寺島職定要開口的那刻,蒲生氏鄉在她身后打馬上前,一槍把她刺下馬背。
在她猝不及防,被后面力量打翻在地之時,跳下馬,踏住她的背脊,拔刀砍下她的首級。
眨眼功夫,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目瞪口呆看著她。
等回過神來,寺島職定已經人頭落地,她的旗本喧嘩拔刀,就要暴起殺人,干掉蒲生氏鄉。
小島職鎮這才想起這個帶來的斯波家姬武士,看她年紀輕輕,一臉稚嫩,沒想到竟是個狠角色。
心中隱隱帶著快意,寺島職定這個混蛋早特么該死了。
事到如今,當然不能讓寺島家姬武士殺人,小島職鎮帶人上前護在蒲生氏鄉身前。
眼前突變的局面,把神保長職也驚呆了,她以為是小島家姬武士動手殺人,驚怒道。
“小島職鎮!你在我面前殺人,這是要做什么!造反嗎!”
蒲生氏鄉被擋在身后,不甘示弱對神保長職吼道。
“寺島職定下令攻擊御臺所,這是襲擊河內源氏嫡流,大逆之罪,人人得而誅之!
我乃斯波家姬武士蒲生氏鄉,此舉懲奸除惡,維護義理!
你若包庇此等惡徒,是想行大逆之舉?神保家準備好當武家之敵了嗎!”
神保長職心中一凜。
她沒想到小島職鎮竟然是帶著斯波家姬武士來的,更沒想到這一臉稚嫩的姬武士口舌如此犀利。
人家說的沒錯,做的更不錯,此時殺她,不是坐實了神保家的大逆之罪嗎?
身后隱隱傳來呼喝聲,島勝猛那邊馬隊又開始緩緩前移。
小島職鎮知道自己浪費了太多時間,一盞茶功夫眼看就要到了。
她亦是心里一橫,對神保長職威脅道。
“幕府援軍帶來消息,一向宗本山法主,本愿寺證如坐化,顯如上位,命北陸道一向宗封國備戰。
越中一向宗擴張在即,一向一揆馬上就要席卷婦負,射水兩郡。
這些可都是神保家世襲領地,我等武家世代侍奉神保家,即便神保家衰亡,亦是不離不棄。
殿下舉旗復興家業,兩郡武家爭相投效,這是感恩神保家世代護佑兩郡。
如今越中一向宗蠢蠢欲動,兩郡武家無不惶恐,皆盼望殿下保境安民,安定人心。
殿下!您還管不管我們這些世代忠于神保家的家臣了?”
說到最后,她已是杜鵑泣血,泣不成聲。神保長職楞在當場,茫然失措。
她一心攻伐新川郡,雖然心知老武家們心懷不滿,但依靠寺島職定一派占據新領的武家支持,依然有底氣專斷獨行。
可今日,小島職鎮是撕破臉皮當面質問,她不得不認真考慮她們的訴求。
襲殺將軍的御臺所,會動搖她在守護體系內越中守護代役職,使得神保家沒有名分支配越中武家。
無視婦負,射水兩郡武家懇求,明知一向宗要發動一揆,卻不給予支持與庇護,這會喪盡人心。
與幕府反目,她還能勉強應付,神保家臣團對她發出威脅,卻是真的不能再硬頂了。
武家可不是愚忠的傻子,你保護不了我,那么我就自尋出路。
神保長職雖然越過神通川,筑富山城,在新川郡拓展了新領。
但她的根基還在兩郡,神保家的根本還是兩郡武家人心,她承受不起兩郡武家離心的后果。
寺島職定慘死在她眼前,小島職鎮卻一力護著兇手,身后幕府援軍蠢蠢欲動,神保長職再次將目光投向土坡上的斯波義銀。
山上山下敵騎不過二百,雖然麻煩,但孤軍深入也不是沒辦法對付。
但婦負,射水兩郡武家忍耐到了極點,如果不能平息她們的憤怒,神保家分崩離析就在眼前。
嘆息一聲,她只得妥協。
不知這少年心胸如何?經此一役,還能與他達成協議嗎?
土坡上,義銀身后塵埃涌起,上杉輝虎終于整頓好騎軍,前來接應。
看義銀靠在死馬旁,馬身皆是箭矢,頓時面色鐵青。
“主上!”
山中幸盛一聲呼喊,打馬沖到義銀身邊下馬,顧不得身前敵軍馬隊就在不遠處,為他查看傷口。
上杉輝虎亦是沖了過來,下馬問道。
“謙信公,你怎么樣?”
義銀搖頭示意無事。
腿上箭傷還好,他是怕箭深傷到大動脈,不敢隨便拔出,萬一大出血就麻煩了。
身上無力是因為疲憊之下,一連五次一騎討,累到沒有力氣動彈。
山中幸盛仔細查看,看箭矢只是夾在肌肉中,并未傷及筋骨血脈,這才松了口氣。
對主君安慰道。
“只是皮肉傷,我先為主上斷了箭桿,等戰后再剮肉取出箭頭。”
義銀點點頭,山中幸盛快刀一閃,斬下箭桿,牽動箭頭動彈,引得義銀悶哼一聲。
上杉輝虎看得心疼,盛怒之下,就要上馬出戰,與神保長職拼命。
義銀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不讓她起身,說道。
“等等,別沖動,情況不對。”
義銀雖然受傷在地,看不到遠處情況,但神保長職竟然沒有趁他受傷繼續攻擊,不合常理。
對面騎軍陣內數次喧嘩,不知道是出了什么狀況,義銀不免心中有所期望。
山中幸盛回頭眺望,向主君稟告道。
“主上,遠處有一隊騎軍與神保家馬隊隔著百米對峙,太遠看不清旗幟家紋。”
此時,神保長職騎馬獨自出列,向義銀喊話。
“敢問御臺所,您之前在富山城對我說的話,還算數嗎?”
她的話聽得義銀迷惑,御臺所?什么意思?
可生死之間,哪還顧得上其他。
雖然,心里恨不得把這個下令放箭射自己的王八蛋碎尸萬段,義銀面上還是堆滿了笑容。
“當然算數。”
神保長職笑顏如花,在馬上微微鞠躬,柔聲道。
“那我就先告辭了,之后請御臺所隨小島職鎮來富山城一敘。”
義銀雖然一頭霧水,但真誠的笑意不在她之下,客氣回答。
“神保殿下慢走。”
神保長職回馬歸隊,臉上已經是寒霜一片,她對小島職鎮冷冷說道。
“交給你了。”
隨后招呼騎軍繞行,不刺激島勝猛的騎軍,繞圈離開,只留下小島職鎮幾人。
小島職鎮苦笑搖頭。
她這次逼宮是萬不得已,但也給主君留下了極其惡劣的印象。
如果不能與御臺所,上杉輝虎兩人達成協議,回去一定不會有好果子吃。
可事到如今,只能用心取得這位御臺所的諒解,別無他法。
希望這位身份尊貴的少年,好說話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