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狂奔,義銀一行向西,天亮時再次渡過白巖川。
前幾天脫出神保長職攔截,高高興興過來。這時卻是損兵折將,狼狽逃回西岸。
其中滋味,讓騎軍士氣大跌。
不惜馬力的結果,導致一行人還未到富山城便要支持不住。
剛才渡過常愿寺川,幾匹戰馬口吐白沫倒斃,騎軍不得不停下。
上杉輝虎說道。
“不能再走了,昨天鏖戰一場,又連夜奔馳數十里,不論是戰馬還是姬武士都扛不住了。
如果再走怕要全軍脫力,真變成任人宰割。”
神保家態度不明,這里還算敵境,上杉輝虎得考慮當地武家騷擾的可能。
義銀點頭。
“這里距離富山城已經不遠,大隊找一處修整,戰馬集中幾匹狀態尚好的給我換乘,我去富山城與神保長職交涉。”
山中幸盛大驚失色,僭越插入兩家家督對話中。
“不可!您身份尊貴,不可孤身行險,我隨您去吧。”
上杉輝虎沒有計較她的插嘴,反而贊同道。
“確實,你一人去實在讓人放心不下,還是帶幾名姬武士一齊前往吧。”
義銀搖搖頭,說道。
“我們剛才把神保長職打了個灰頭土臉,這時候人越多越壞事,萬一激起她的恨意,怕是后果難料。
我單獨去見她。
我是男兒身,幕府使臣,斯波家督,又手持御旗,代表足利將軍親信。
多重身份足以讓神保長職顧忌,才能好好談一談。
我們處于弱勢,不可再刺激她,還是我一人去比較合適。”
上杉輝虎面色難看。
她寧可戰死沙場,也不愿意借男人保護求生,這次回歸越后之行,實在是太傷她的自尊。
義銀比她看得開,為了活下來,他做出的妥協還少嗎?
活著,才有希望。
他斷然道。
“切勿多言!都聽我的!山中姬,給我御旗。”
山中幸盛遲疑,取出身后足利白旗,卻捏在手中猶豫。
義銀大怒。
“怎么!我的命令你也不聽了!”
山中幸盛低頭,雙手奉上御旗,哽咽道。
“殿下多加小心,若您。。我與神保家勢不兩立!”
義銀呸了一聲。
“說什么爛七八糟的,我的命沒那么好丟。”
剛才要走,上杉輝虎拉住他,義銀回頭看她,兩人四目相交。
“謙信公,你一定要活著回來。
如果你出事,我發誓,我一定會殺光椎名神保兩家!”
義銀沒好氣的說。
“你就不會說點好聽的,真不吉利。”
上杉輝虎笑了笑,目光帶著溫柔。。
“只要我們一起活著回去,我愿與你共享越后。”
斯波義銀一抬眉。
“此話當真?”
上杉輝虎指天發誓。
“如有半句虛言,家業消散,家名塵落,天地不容!”
義銀無奈瞅了她一眼,真是個任性的富二代。
上杉輝虎哈哈一笑,她可不傻。
不但要與君共享越后,還要攻下關東平原,與君共享關東。
斯波義銀,如若有那么一天,我有幸成為天下人,你便是我的御臺所。
義銀不知她的小心思,架好御旗,整理衣著。
山中幸盛牽來一匹狀態尚好的戰馬給他備騎。
義銀一人雙馬,朝上杉輝虎微微叩首示意,轉身沖向富山城方位。
富山城位于神通川東岸,依水勢而建,宛如一座水上之城。
天守閣內,神保長職面色陰沉,寺島職定伏地請罪。
春耕已經接近尾聲,寺島職定自知之前阻擊長尾景虎(上杉輝虎)一戰打得難看,特來請罪。
神保長職心里惱她,手中的板子卻高高舉起,輕輕放下。
只要她還有心攻伐椎名家,寺島職定為首的新領派便是家中最有力的支持者。
守護體系有好有壞,講究的是以血緣為紐帶,排排坐分果果。
完善的體系雖然讓強者得到了大部分利益,但也保證了弱者最基本的生存權利。
世上沒有完美的制度,最基本的原則就是保護弱者免受無底線的壓榨。
換而言之,規矩需要有保護弱者的條款,否則大家寧愿回歸弱肉強食的叢林法則,何必守規矩。
守護體系的兜底,保證了弱者基本的權利,也導致守護大名麾下武家缺乏進取之心,遠不如織田信長那種下克上的戰國大名貪婪。
小島職鎮那些傳統武家只想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過活,對增加兵糧役反感,對外征戰也缺乏太多野心。
神保長職想要繼續征伐椎名家,就必須偏向寺島職定這些新領派。
她們才是征伐新川郡的得利者,有意愿追隨主君繼續開戰。
所以神保長職不能過分苛責,以免打擊到這些武家的積極性。
兩人還在說話間,外間來人通報,一少年持足利白旗,稱幕府使臣,在外求見。
神保長職詫異,腦中浮現出前幾日那俊朗少年的影子。
不會吧?他怎么回來了?
她看了眼身邊的寺島職定,見她一樣疑惑,下令道。
“讓他來天守閣見我。”
片刻,義銀持旗而來,雖然整理過衣裝,但神色間掩不住的狼狽,看得神保長職忍不住哈哈大笑。
義銀神態淡然,仿佛不受影響,問道。
“神保殿下何故發笑?”
神保長職好好笑了一陣,這才喘著粗氣,笑道。
“我笑那椎名康,雖是色厲內荏之輩,終究還是忍耐不住了。”
義銀心中苦笑,這位神保家督果然不是好糊弄的人物,從他進來這點細節,就判斷出了大半真相。
但他此時不能落于下風,保持平靜道。
“看你的反應,此事不出所料?”
神保長職哼了一聲。
“早就知道會有這一天。”
她掰著手指,一二三數落著。
“長尾景虎越后出兵,還未交戰先討走了椎名家數個支城,以為后勤補給設點。
與我作戰,將我趕回白巖川以西,拿走了我辛苦打下的領地分給自己麾下。
因為去年臨近入冬,來不及實領這些領地,不得已讓椎名康暫管。
還硬塞了長尾景直給她當養女,以為監視,防她反悔。
長尾景虎做事如此目中無人,貪婪放肆,誰能忍她?
安全的領地被分走支城,被我拿下的領地歸了長尾家,椎名家也算越中名門,硬是被塞了養女,危及傳承。
椎名康就算是懦婦,也忍不下去了吧?”
義銀苦笑搖頭,裝不下去了。
上杉輝虎那家伙不懂人心,做事任性妄為。有此一劫,實屬咎由自取。
但此時后悔已經來不及了,義銀必須說服神保長職相助,他說道。
“即便如此,在你的威脅之下,椎名康也必須忍下去。
你猜,是誰給她的底氣?”
關于這點,神保長職也有些琢磨不透,可看到義銀主動提及,心中一動,瞳孔收縮。
“一向宗?”
義銀不禁拍案贊賞。
“神保殿下的確不凡,一猜即中。”
神保長職沉思,念道。
“愿稱寺,極性寺,金城坊,大德寺。
一向宗果然遺害無窮,這才幾年功夫,椎名家領地亦是千穿百孔。”
義銀見她憂慮,趁熱打鐵道。
“神保殿下既然明白一向宗危害,為何不與上杉殿下聯手?
椎名康已淪落與越中一向宗為伍,您的領地被越中一向宗包圍,正需要外援支持。
越后國力不弱,上杉殿下驍勇善戰,是您最合適的盟友。”
神保長職噗嗤一笑,說道。
“她?盟友?讓她在我領地上與一向宗對戰,拿走我的支城,打爛我的領地,再塞個養女給我?”
義銀面色一僵,亦是無力反駁。
出來混,遲早要還的。上杉輝虎有今日之危難,真是自找的。
這家伙的性格就有問題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