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又跑了?
吳妄滿是遺憾地看著少司命消失的方向,忍不住回味了下剛才的情形。
秋波蕩蕩心搖曳,桃花泛面羞難抵。
冰肌玉骨醉紅意,芳息錯紊目迷離。
他開始明白何為美人關,但用美人二字去代之少司命,總歸是不妥、不當、不敬的。
她就如天上之明月,在烏云密布時朝人間灑落了一池白霜,不小心落在自己懷中…
“咳!”
吳妄清清嗓子,扭頭對著女丑與小茗所在的方向道了聲:
“我出去轉轉。”
隨后便邁起了老爺步,淡定地自大殿殿門走出,看向了那隊現身得非常不合時宜的神衛。
立刻有兩名神衛向前行禮,拱手低頭,朗聲道:
“逢春神大人!常羲大人有命,請您去行宮赴宴!”
“赴宴?”
常羲?帝夋的二老婆找自己?
羲和與常羲應該是不合的,自己跟羲和阿姨走的比較近,還與羲和有那教導十日之約。
若想借力羲和,穩固自己在天宮中的地位和權勢,那就必須與常羲保持距離…
吳妄心念轉動已是迅速有了決斷,朗聲道:
“常羲大人乃是陛下之妻,吾為人域仙人、天宮輔神,可于人前拜見,不可私下相見。”
言罷,吳妄對著面前這隊神衛拱拱手,徑直駕云朝不遠處的仙島飛去。
那隊神衛都懵了。
為首的兩名兔頭神衛對視一眼,各自都有些緩不過神。
多少年了,他們的主子平日里極少在天宮露面,更是極少宴請天宮之神,好不容易發出的邀請…
被對方果斷拒絕了?!
還說的如此大義凜然,說的如此有理有據。
什么天帝之妻,臣屬不該私下會見。
這話…就意外的正經。
眾神衛不敢耽誤,匆匆地轉身,催動云頭朝天宮深處飛去。
吳妄見狀輕笑了聲,在此處仙島上尋了個風景不錯的瀑布邊緣,找了塊大石入座,閉目凝神修行。
這次拒絕,就是拒絕給羲和看的,也算現階段在二羲之爭中站隊表態。
根據母親所說,常羲除了美,自身沒什么出眾的本領,是依附于帝夋這棵大樹的藤蔓。
羲和卻是與帝夋互相扶持的老樹了。
二者相較,輕重自顯。
不過,羲和這是什么意思?為什么要故意告訴少司命自己的秘密?
根據少司命的反應,吳妄推斷,羲和很可能是說了自己母親是誰。
吳妄一陣費解,想到頭都快疼了,還是得不出一個符合邏輯的推斷,甚至讓吳妄不得不自問一句…
‘咱站的還不夠高?考慮的還不全面?’
當下,吳妄猶豫一二,還是伸手鉆入衣領,握住項鏈,開始呼喚場外協助。
他沒有跟云中君老哥保持聯系的方式,最穩妥的方式就是通過母親轉達;吳妄讓母親將近來發生的事轉達給云中君,讓云中君把把脈,看羲和到底意欲何為。
這老哥的腦袋如果不多用用,萬一生銹了咋辦?
就這般,吳妄打坐大概半個時辰后。
那隊此前來過的神衛架著一朵金云自天邊而來,其上還有兩名身著清涼的美麗侍女。
這兩位侍女應是出身人族,長相頗美,柳葉彎眉盈盈笑,纖腰堪握玉足遙,神態清正無媚意,目有憐意自妖嬈。
便是在美麗生靈被當做尋常收藏品的天宮,她們也顯得頗為出眾。
吳妄一動不動地在那不過十丈高的瀑布旁打坐,這隊神衛護著兩名侍女抵達百丈外,她們兩人款款向前,對吳妄欠身行禮。
她們的長裙還算得體,上衣卻如兩只花瓣護住了胸前,那兩只布條在脖頸后打了個結,垂落的長發蓋住了滑膩的背部。
如此,那水蛇般的腰肢就更為引人注目了些。
兩人齊聲喊著:“拜見逢春神大人。”
“嗯,”吳妄頭也不回、眼都不睜,只是道,“你們是何人?”
“大人。”
一名侍女笑道:
“我們是月母大人身旁的侍奉,奉命前來請您去月母大人的行宮入宴。
您的顧慮,我家大人都知曉了,已命人去稟告了陛下此事,您可莫要擔心這個哩。”
吳妄眉頭微皺,淡然道:“常羲大人美意,我心領了,不過赴宴之事恕難從命。”
那兩名侍女笑容一僵,各自有些不解。
“大人,可是我們有什么言辭不當之處?”
“大人還請三思,”有名侍女柔聲道,“月母大人聽聞大人乃是人域之仙,想著問問大人有關人域之事。
陛下三令五申,言說天宮應當與生靈化敵為友,大人您更是陛下倚重的天宮輔神。
月母大人請您過去并無他意,只是為給天宮眾神做個表率,與您修繕關系、為陛下的旨意效力…您看。”
吳妄睜開眼,看了眼后面說話的那名侍女,笑道:
“常羲大人據說是天地間最美的女子,我還年輕,心境修為不夠,去了怕出糗冒犯了月母。
勞煩兩位回去稟告,就說常羲大人的心意我領了,若無大事、要事,就不必請我去吃吃喝喝了,免得天宮有什么風言風語流傳。
另外,你雖聰慧,卻莫要妄論天宮之事,需記得病從口入、禍從口出,這是作為同族給你的善意提醒。”
那侍女登時花容失色,低頭應是。
吳妄擺擺手,這兩名侍女欠身行禮,猶猶豫豫又有些無可奈何地踏上了歸程。
待那隊神衛走后,吳妄嘴角不經意間撇過了少許弧度。
他都把話說到這份上了,常羲若是派人來請第三次,那此次飯局必有深意。
連續回絕兩次,該擺的姿態都擺足了,第三次已是可光明正大前去赴宴,會一會這株纏繞在帝夋這棵大樹上的藤蔓。
與此同時;
東海之東,扶桑神木頂部的神殿中。
羲和正自床榻安歇,披著彩云、掛著彩霞,手中握著一面字跡會自行跳動的石板,靜靜讀著什么。
門外忽有女侍衛快步而來,遠遠地單膝跪地,對著高座寶塌上的羲和稟告:
“大人!常羲大人派人去請逢春神赴宴,兩次均被逢春神以避嫌為由回絕。”
“哦?”
羲和放下手中石板,那雙鳳目中閃爍著少許光亮。
她見無妄子作甚?
“逢春神是如何說的?”
“根據天宮傳來的消息,是說…”
當下,那女侍衛將吳妄的話大體復述了一遍。
羲和不由莞爾,笑道:“這位逢春神哪里是說給常羲聽的,這明明是說給吾聽聞的。”
那女侍衛低頭不敢答話。
“下去吧,”羲和輕輕擺手,“此事后續不必回稟。”
“是!”
女侍衛輕聲應著,起身后退數步,轉身踏步離開。
神殿深處突然傳來了幾聲清脆的啼叫聲,羲和嘴角露出淡淡微笑,繼續將目光轉回石板之上,久久未曾挪身。
天宮,某處隱藏在云霧中的潔白宮殿內。
重重粉色帷幔讓此處多了幾分曖昧的氛圍,一名名美麗的百族侍女跪坐在蓮花池旁,雙手交疊、低頭不語,匯色生香、各有千秋。
蓮池旁,那名身著月白綢面長裙的女神,正皺眉看著跪伏在面前的兩名侍女。
“逢春神還不來嗎?”
那兩名侍女渾身輕顫著,忙將吳妄的話語重復了一遍。
常羲皺眉不語,水池中的那些蓮花仿佛都黯然失色。
“來人!再去請!”
常羲一拂衣袖,立刻有兩名穿著打扮更為精致華貴的侍女應聲,自蓮池旁起身,就要走去門外。
“且慢。”
常羲目中劃過了少許思索,看了眼四處的布景,又道:“將酒宴搬去殿外,你們就告訴那逢春神,吾不過是想看看他在天宮是否舒暢。”
蓮池旁的女子盡皆動了起來,那兩名侍女答應一聲,走路的姿態總歸不免有些妖嬈。
三次相請,已是足夠表達自己的誠意。
但常羲心底卻沒什么底氣。
這個逢春神的底細,常羲一清二楚,更是知曉逢春神的母親是何等的狠辣角色。
對天地大勢,常羲并不怎么關注,她也沒心思去關注。
但對于自己的陛下,常羲卻是再了解不過。
整個人域神農紀元,陛下都被伏羲所困,流落在人域之中,僅有羲和一神知曉陛下的下落;她雖知曉此事,卻苦于無法與陛下聯系,只能在月宮靜靜等待,最后不得已陷入了沉睡。
帝夋回返天宮,將她自沉睡中吻醒的那一刻開始,常羲就察覺到…
陛下變了。
但陛下還是那個陛下。
若說具體的變化,除卻陛下在那些事上似乎更感興趣、有了更多花樣,原本眼高過天、看神靈生靈俱為螻蟻的陛下,竟開始夸人了。
不錯,被夸的那人,就是無妄子。
常羲知曉,她那位羲和姐姐,對陛下無比重要,是陛下真正的倚靠。
但羲和姐姐并不知曉,陛下對她常羲才是最為信任,最能卸下防備,在酒后醉后說出幾句旁人絕對聽不到的話語。
陛下失態時曾破口大罵:
‘那個伏羲,那個伏羲憑什么,憑什么推演陰陽八卦,囊括吾締造的秩序!
這天地秩序是吾所創造,他憑什么去詮釋這個天地,憑什么他能貼近秩序,否定吾這個秩序之主!
他就是個混蛋!妄圖竊取吾這天地的混蛋!’
陛下也曾在志得意滿時,在自己耳旁輕聲說著一些秘密:
‘美人兒你可知,吾現在已有些分不清,到底吾是吾,還是三鮮是吾。
三鮮道人的路途,就如吾最真切、最清晰的夢境,吾明明是反壓制著伏羲,明明三鮮只是吾分化出的意識,但他現在,卻時刻影響著吾之情緒、吾之神魂。
唉,甚至吾有時候都開始厭煩這個天帝之名,想著不如就讓燭龍歸來,毀滅這一切,讓天地重新開始。
吾開辟的第五神代已經足夠久遠了,不是嗎?
吾始終,距離第三神王的那般登峰造極的境界,還差了一步,就差一步。’
當然更多的時候,還是這般的情話:
‘美人兒,吾的好美人兒,你可知吾在人域沾染了多少人欲。
生靈大樂,何其歡愉,然生靈不知其神髓,不明其根源,何等低劣。
但在這低劣之中,生靈倒也有可貴之處,蜉蝣者朝生夕死,菌人者歲過六寒,但在那無數生靈中,卻能誕生出剎那之美。
你就是最美的那個。’
這些話,羲和姐姐自是不可能聽到的。
常羲如此想著,素手微微抬起,周遭帷幔自行滑落,已有兩名面容嬌媚的少女向前,為她褪下了身上的長裙。
這位月宮之主漫步走向蓮池中央,蓮池各處泛起了氤氳的白霧,那些蓮花悄悄閉合,似是有了靈性,不敢在此神面前顯擺。
待她玉足邁入水中,整個蓮花池宛若都被潔白月光籠罩,那撩起的水聲鉆入旁人耳中,讓帷幔后的幾名侍女都忍不住呼吸粗重。
‘羲和姐姐,你到底懂不懂陛下。’
常羲嘴邊帶出少許冷笑,那雙桃花眼中綻出迷人的光彩,身形卻緩緩沉入蓮池底部,躺去了那白玉砌成的石床。
此地變得安安靜靜,靜謐中仿佛有某種道韻在流淌。
過了不知多久,殿外有人稟告,說是逢春神應邀而來,即將抵達酒宴之處。
蓮池泛起少許漣漪,一朵蓮花探出水面,緩緩綻放,其內站著的常羲雙手交疊于身前,竟是那般神圣而不可侵犯。
她緩緩邁步而出,目中流露出淡淡的笑意,肌膚散發出瑩瑩光亮,似乎比此前更美了半分。
一旁有侍女捧來了華美輕薄的長裙,常羲卻是微微思索,笑道:
“去為吾拿一身男裝過來。”
眾侍女不解,但還是依言聽命,低頭朝著一側角落快步而去,進入了那專門擺放常羲衣物的偏殿中,快速找尋著。
片刻后,換了一身男裝、將長發束成道箍的常羲,自她殿中邁步而出,帶人朝不遠處的仙島飛去。
島上涼亭中,吳妄正襟危坐,目不斜視、耳不旁聽,等待著那位天地間最美的女子現身。
順便,吳妄心底不可避免的開始瞎想。
這常羲跟嫦娥是啥關系?
雖然吳妄對老家神話不怎么了解,但常羲是月宮之主,十二月的老母親,跟那位廣寒宮之主,大名鼎鼎的天庭歌舞團首席領舞嫦娥,到底啥關系?
不行,有點亂,自己老家這神話體系可太鬧騰了。
好像嫦娥是官職名,那個三界第一美人叫姮娥。
對了還有那個‘三界’,自己如果是未來的東皇太一,那開辟的秩序,莫非就是三界?
這個倒是有點意思。
與此同時,帝下之都。
大羿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扛著一只‘磨盤’,在一處院落中慢慢挪動。
院落地面鋪著一層仙光,那磨盤之上刻畫著密密麻麻的符箓,大羿每走一步都是無比艱難,腳步落下時,地面的仙光也會輕輕顫動,似乎隨時會崩散。
終于,大羿走完了三百步,他慢慢蹲下來,渾身肌肉鼓脹而起,面容因為用力而略帶猙獰,額頭豆大的汗水不斷滴答著。
磨盤嵌入石座,地面的仙光也如流水般回返,匯入了那石座之中。
大羿長長地松了口氣,剛想從蹲姿起身,腳下一晃,一屁股坐在地上,嘿嘿笑了兩聲。
正此時,院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有神衛高聲呼喊:
“大羿統領!我們在邊境捉到了一個奸細,對方自稱是您的老友,有急事想要尋您!”
老友?
大羿在懷中摸出一粒丹藥,仰頭吞服了下去,面色有些凝重。
他道:“你去告訴那人,就按我的原話——不管你是誰,把你的話說完就走,我現在是逢春神大人的神將,我怕大人誤會。”
“是!”
門外的神衛定聲應答,扭頭匆匆跑遠。
不多時,那神衛再次回返,大羿已是恢復了氣力,正在水缸旁清洗自身。
就聽神衛高呼:
“大羿統領!那人說他是您曾經的鄰居,他的女兒姮娥…被人強行擄走了。”
院內傳來了水缸破碎的聲響,那兩扇還散發著淡淡草木清香的木門被拉開,大羿皺眉走了出來。
“帶我去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