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知道十一娘有話對她說,并不回頭,不動聲色,待大家丟洗三禮的時候才趁著熱鬧站在了十一娘的身邊。
十一娘悄聲把徐令宜和皇后娘娘的意思都說了。周夫人表情明顯的松懈了很多。待從芳姐兒那里出來時,福成公主甚至朝著十一娘微笑著點了點頭。
一直沒有做聲的太夫人眼底就有了深深的笑意。
她拍了拍十一娘攙扶著自己的手,和五夫人、黃夫人說說笑笑去了偏殿。
回到荷花里,已是下午酉初,來迎接她們的不僅有徐令宜,還有羅振興。
“大哥!”十一娘高興極了。
羅振興眼角眉梢都是笑意,沖著妹妹點了點頭,上前給太夫人行了禮。
“可把您給盼來了!”五夫人笑著和羅振興打招呼,“四嫂天天在家里念叨著您怎么還沒有來呢!”
太夫人也笑道:“怎么這個時候才到?”
“讓太夫人、縣主、妹妹掛念了!”羅振興笑著回著太夫人的話,卻像解釋什么似的,目光落在了十一娘的身上,“路上有點事耽擱了。比原定的時候晚了大半個月啟程。”
太夫人、五夫人看著不好多問。站在垂花門前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太夫人一面往里走,一面笑著和羅振興家常:“平平安安地到了就好。讓老四給你接風,你等會可要好好喝兩盅。”又問,“家里還好吧?聽說你媳婦懷了身孕,怎樣?她還好吧?”
“托您的福。”羅振興恭敬地道,“家里都挺好的。內人身邊有五姨娘照看,也沒什么不放心的。”
六姨娘來燕京后一直沒有回去。
十一娘想著五姨娘那副唯唯諾諾的樣子,不知道羅振興說的是客氣話還是真心話!
一行人在太夫人那里略坐了一會,太夫人見一個兄妹重逢,一個懷著身孕,也不留媳婦在身邊服侍,端茶送了客。
五夫人回了自己屋里,十一娘則和徐令宜一起陪著羅振興到書房坐了。
沒等十一娘開口,羅振興主動道:“你別擔心。家里沒什么事。是原先和我們家一起做茶葉生意的那個富商,突然攜家帶口到杭州來,求我幫他在杭州落藉。”
十一娘聽著心中一跳:“福建的形勢很糟糕嗎?”
這種事,不是女人應該關心的事。
羅振興不由看了徐令宜一眼。
徐令宜卻道:“比我們想像的都要糟糕。福建那邊報喜不報憂。大安村被屠之事是掩蓋不了,這才報上來的。”一副見怪不怪的淡定模樣。
“也就是,李總兵在那里,并不像之前以為的那樣,福建的局勢漸漸得到了控制。”十一娘沉吟道。
如果真是這樣,那李霽的軍功…
她隱隱有種不好感覺。
徐令宜“嗯”了一聲,側身和羅振興道:“你來的正好——我正要寫信給云飛。你把那茶商的事好好和我說說。”
十一娘正想支了耳朵聽聽,卻看見羅振興又看了她一眼。她這才驚覺自己的失態。
忙站了起來:“妾身去給侯爺和哥哥倒杯茶來!”
徐令宜不以為意:“讓小丫鬟去倒吧!你要是不耐煩聽這些,就回屋歇會!”
謹哥兒越來越沉手,十一娘卻常常抱著,偏偏謹哥兒又不是個安分的,他總擔心十一娘抱謹哥兒一時力竭把謹哥兒落在了地上。
“妾身知道了!”十一娘笑了笑,還是起身回避了。
羅振興很是震驚。
翰林院的人說起徐令宜,都說他雖然內斂寡言,卻機智過人,行事謹密。沒想到…卻任十一娘在一旁聽他們談論朝廷大事。
他低頭喝茶,掩飾著自己的表情,目光卻忍不住朝十一娘瞥了瞥。
她側著身子,正吩咐小丫鬟什么。
纖細的身子如楊柳般婀娜多姿,面孔粉白,如剛綻的玉蘭花,這樣清麗的人,卻從骨子里透出幾分瀲艷來,讓人看了不由驚艷。
羅振興不禁朝徐令宜望去。
徐令宜正在說話:“…成也蕭何,敗也蕭何。李總兵善于揣摩上意,卻曲解了皇上的意思。要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要的,是能幫他鎮守福建的帥才,他屢次和區家在小事上糾結,眼孔還是小了些!”并沒有多看十一娘一眼。
不知道為什么,羅振興暗暗松了口氣。忙斂了心思和徐令宜說話:“確是本末倒置了!”
十一娘聽著走了出去,讓小丫鬟吩咐小廚房的吳媽媽給兩人治辦酒宴。自己回屋梳洗一番,換了家常穿的夾衫休息了一會。
再醒來,已是晚霞滿天。
外間傳來徐嗣誡的聲音:“這個東西不能吃,是拿著玩的!”然后就聽見幾聲撥浪鼓的聲音。
謹哥兒這些日子抓住什么都往嘴里塞,十一娘生怕他吞了扣子之類的東西,吩咐丫鬟把家里的小東西全都收了起來,還特別囑咐阿金好好注意。
知道這是徐嗣誡下了學在外面逗謹哥兒玩,她露出笑臉。
徐嗣諄搬到外院后,兄弟倆還像從前一樣,每天早上給太夫人和十一娘問過安后就一起去雙芙院上課,中午或到太夫人那里,或到十一娘這里來吃飯睡午覺,但下學后,南勇媳婦就會婉言拒絕徐嗣諄的邀請領徐嗣誡回正屋,趙先生也會留了徐嗣諄單獨給他講半個時辰的功課。一來二去,兩人不像從前那樣每時每刻攪在一起。好在徐嗣諄的功課加重,要花更多的時間在功課上,徐嗣誡每天都要和謹哥兒玩一會,也不覺得寂寞。
十一娘梳洗整齊到西次間的時候,徐嗣誡正吹笛子給謹哥兒聽。
雖然不十分懂民樂,但她從徐嗣誡那優揚婉轉而流暢圓潤的笛聲中可以聽出來,徐嗣誡在笛子上的造詣已遠遠超過了比他長三歲、同時學笛子的徐嗣諄。
徐嗣誡吹得很投入,謹哥兒也一改平時的活潑,睜著圓溜溜的大眼睛望著哥哥。
十一娘就站在了門口,聽徐嗣誡把一曲吹完,拍了拍手掌。
“誡哥兒的笛子越吹越好了!”
“母親!”徐嗣誡跑過去抱了十一娘的腰,眼角眉梢全是笑意,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先生說還要多練習才行!”
十一娘摸了摸他的頭,抱了在顧媽媽懷里直蹦的謹哥兒:“快去做功課。然后我們吃飯。去給祖母請安!”
徐嗣誡恭敬地應“是”,上炕端坐在炕桌前背起《幼學》來。
今年開館,趙先生正式給徐嗣誡啟蒙。
謹哥兒聽著自然有些不耐煩,咦咦呀呀地抓了十一娘的耳環。
十一娘笑著把兒子的屁股拍了一下,待阿金幾個把謹哥兒的小手拔出來,十一娘把謹哥兒交給了顧媽媽:“五少爺要背書,別讓六少爺吵著他。”
顧媽媽笑著應“是”,抱著謹哥兒去了暖閣。
檢查了徐嗣誡的功課,十一娘吩咐小丫鬟擺了晚膳。待給太夫人問過安,又陪著徐嗣誡在西次間的炕桌上描紅。
徐令宜回來的時候,天色已晚,院子里靜悄悄的,已換上了值夜的丫鬟、婆子。
燈火明亮的西次間窗戶上映著十一娘正做著針線的優美剪影和徐嗣誡練字的小小身影。
徐令宜阻止了小丫鬟的通傳,站在那里靜靜地看了他們一會,放輕腳步進了屋。
“侯爺回來了!”十一娘下了炕。
徐嗣誡扭頭喊了一聲“父親”,放下了筆,上前給徐令宜行禮。
徐令宜笑著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了炕桌旁的一個大紅錦被上——謹哥兒小臉蛋紅撲撲正睡得香。
“功課做完了沒有!”他笑著問徐嗣誡,坐到了謹哥兒身邊,幫謹哥兒掖了掖被角。
“還有一個字!”徐嗣誡紅著臉道。
他怕父親責怪。
徐令宜卻溫和地笑了笑,道:“那就快點寫完,寫完了好去睡覺!”
徐嗣誡高興起來,“嗯”了一聲,歡快地爬上了炕。
十一娘端了茶進來。
徐令宜啜了一口,眼角掠過放在一旁的小藤筐,笑道:“在做什么呢?”
十一娘坐到了徐嗣誡的身邊,收拾小藤筐:“想給侯爺做雙暑襪。”
徐令宜有些意外。
這還是十一娘第一次給她做東西,何況她還有一幅《谷風》的屏風沒有繡完…繼而大感興趣:“給我看看!”
十一娘笑著將襪子遞了過去。
姜黃色的細葛布,襪子口繡了黑色的云紋。莊重大方。
徐令宜很喜歡,拿在手里細細地磨挲了一會才把襪子遞了過去。
十一娘問起羅振興來:“大哥走了?”
“沒!”徐令宜道,“喝的有點多,我留了宿。”又道,“振興納了個小妾,你準備些簪環,明天給新姨娘做見面禮。”
十一娘大吃一驚:“怎么會這樣?”又覺得自己話來得太急,緩了口氣,“什么時候的事?大哥前些日子來信怎么一字未提?”
“就這幾天的事。”徐令宜笑道,“這種事,他怎么好提。”
十一娘沒有做聲。
大太太去世了,以后羅大奶奶就是當家人了。要在家里伺候羅大老爺,主持中饋,管理庶務,撫育子女,不可能隨著羅振興到燕京,而羅振興身邊也不可能沒有人照顧…
最初的驚訝過去,她雖然能夠明白這種安排,心里卻有些不快。
屋子里就沉默下來。
徐令宜望著剛才神色恬靜而此刻卻眼神一黯的十一娘,想了想,道:“你別擔心。人是你大嫂做主納的,而且是你大嫂娘家的一個遠房親戚,祖上也曾中過秀才,是清清白白好人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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