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往思浩殿的路上,柳銘淇還在琢磨著剛才景和帝提起的鬼門關事宜。
都說景和帝寬厚仁和,可就算是菩薩,也有金剛怒火呀。
他這一次對鬼門關的下手,肯定不會是因為柳銘淇要整理鬼門關,而是跟之前的戶部、內務府和漕運衙門的超大貪腐案件有關。
鬼門關的南北碼頭,乃是漕運的重要節點之一。
這里也是各方勢力犬牙交錯的重要地方,尋常時候,尋常人來,只有抓瞎的。
也就是趁著這個機會,朝廷才有可能把鬼門關一鍋端。
嘖嘖。
不過也真是好魄力啊!
戶部、地方官府、漕運衙門、繡衣衛…
四大勢力的頭目,目前為止斬了兩個,流放一個,剩下一個大牢里面生死未卜。
這還不是全部,一口氣斬了兩百多人,流放了一百多人,基本上鬼門關周圍的勢力已經一掃而空,剩下的都是支離破碎,絕對要夾著尾巴做人。
仔細的想一想,景和帝肯定不單單是為了柳銘淇,甚至可以說柳銘淇都只是附帶的。
他為的是接下來的漕運總督。
倘若漕運總督沒有辦法掌控好鬼門關,那么他在漕運衙門的威信就會受到重大的打擊。
雖然當時沒有確認新的漕運總督是誰,但景和帝知道,自己如果不出手的話,那么新的漕運總督會很難。
結果現在基本上定了是苗炎,景和帝倒也不擔心了。
苗太升別的可能不是最優秀的,可殺伐果斷這一條,整個朝廷恐怕只有葛鴻廉可以和他比較一下。
也就是曉得苗炎是一個可以干大事兒的人,柳銘淇才這么用心的幫忙。
否則他設計的這些船只,他設計的方案到了一個不值得托付的人手里,反倒是一種負擔。
未來的世界,仍舊是海洋的天下。
大康眼看著有這么好的前景,如果像是我大明那樣,一下子就毀于一旦,那簡直是對整個大康一億五千萬人的犯罪。
苗炎這個漕運總督不是最能決定海貿的人,但他完全可以成為一顆等待著破土而出的種子。
正在這兒想著,冷不防旁邊道路上就閃出了一個人。
“誰?”
走在前面的幾個千牛衛眉頭一皺,馬上就摸上了刀柄。
但是緊接著,這個人的身后就有幾個人提著燈籠從拐彎處轉了過來,照亮了他肥胖的臉龐。
“咱家白遷,敢問可是德王殿下在前?”這個老宦官有些尖聲的問道。
“是我。”
柳銘淇答應道,“白公公,怎么這么巧?”
“可不是巧呢,是太后娘娘讓老奴在這邊等著殿下您的。”白遷笑道,“請跟著老奴走吧!”
“好!”
柳銘淇跟著就到了他的身邊。
白遷很講禮貌的退后的半步,隨著柳銘淇走。
前面自然有小宦官們帶路,隨行的十來個千牛衛也是半點都沒有放松。
自從壽王殿下在宮里離奇的被毒殺身亡后,景和帝加強了宮中所有的防備。
具體的是由千牛衛大將軍呂松來實施的。
他命令凡是外面來宮里的人,都必須有至少十個千牛衛隨身侍衛。
宮里的貴人們也是,千牛衛一定要做到在她們出自己的宮殿之后,便一路不放松,時刻盯著,不能有半點閃失。
現在柳銘淇便是享受到了這個待遇。
即便是白遷親自來接柳銘淇,都不能讓柳銘淇脫于保護之外。
直到柳銘淇進入了太后寢宮,千牛衛們才在外面等著。
待會兒還得把德王給送出宮才算任務完成。
此時已經接近晚上戌時四刻了。
換成現代時間就是八點鐘。
一般在古代人來講,這個時候就該準備準備睡覺了。
像是太后這樣六十七歲的老人,一般這個點兒當然也該休息了。
不過今晚上她卻在等著柳銘淇。
看到了少年進來,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太臉上露出了笑容,“來,銘淇坐這邊!”
她的身邊還安了一個躺椅,讓柳銘淇可以坐。
待到柳銘淇坐下,白遷等人都退到了外面。
距離兩人最近的一個宮女和宦官,也有差不多五丈之遙。
柳銘淇小聲問道,“皇奶奶,您這是有事兒?”
“嗯”太后笑了笑,“最近成為了親王,感覺怎么樣?”
“還是和以前差不多。”柳銘淇順口說道,“我不想求那么多的東西!我這一輩子呀,只要能好好過日子,并且在您、爹娘還在的時候,認真伺候你們,讓你們過得開心快樂,那也就夠了!”
“傻孩子!”
太后拍了拍孫子的手,憐愛的道:“為什么會不想要呢?這機會不是送到你的面前了嗎?…跟皇奶奶說說,你想當皇帝嗎?”
“呵呵,我對皇位沒什么興趣。”柳銘淇看到她都挑明了,自己也干脆說了:“皇奶奶,古往今來,一個皇位,不知道害得多少兄弟父子成仇。
我想自己的子孫能有安穩的生活,或者在有條件之下,乘船到江南看看,騎馬到昆侖山看看,駕船前往海外探險看看,做點有意思的事情,才不會荒廢人生。
像是一輩子困在京里,像是養豬一樣的到處不能動彈,這樣的日子,我都不喜歡,更何況后來的子孫了。”
太后聽了就笑,“我都忘記你才出去溜達了一圈…怎么?心就玩野了?”
“倒不是。”柳銘淇道:“只不過覺得我大康風景如此瑰麗,江山如此錦繡,不走一走看一看,實在是太遺憾了。”
“從嫁到皇宮以來,皇奶奶可也沒有出過京城吶。”太后忽然有些感嘆起來。
“那等到過兩年,局勢好了一點,我就向皇上申請,由我帶著皇奶奶您去江南瞧一瞧,都說那里是人間天堂呢!”柳銘淇拍著胸口道。
太后笑了:“皇奶奶都老了,再過兩年就七十歲了,哪里還能動彈?”
柳銘淇搖頭:“人的心不老,再配合著鍛煉,八十歲還能遠游呢!到時候孫兒會按照您的身體情況安排的。”
“好!”
太后點點頭:“那我就期待著有那么一天吧!”
頓了頓,她忽然又變了話題,提高了一點聲音:“你就真的不考慮一下?皇奶奶有辦法幫你一把的!”
柳銘淇曉得她說什么,聞言堅決的搖頭:“皇奶奶,且不說皇上還有機會誕下龍子,單說銘觀堂哥就比我適合,他溫雅儒正,平和待人,最適合守住這江山…孫兒我要是登記呀,按照我這不安分的性格,說不準得鬧出很大的麻煩,讓百姓們不安寧呢!”
“胡說八道!”
太后瞪了孫兒一眼,“我就覺得你挺好的!覺得你不好的,都是沒有眼光!”
少年笑著不去接話。
沒辦法,太后也只能搖頭笑了笑,又拍了拍他的胳膊:“那好吧,你自己知道該怎么過日子就好,反正以后有什么,皇奶奶都能幫你的,你可要記得了!”
“嘿嘿。”柳銘淇點頭道:“皇奶奶您能幫我的,就是自己保重好身體,過兩年,咱們倆奶孫好好的到處游歷一番!”
“好!”
太后開心的笑出了聲。
當柳銘淇離開了太后寢宮,太后卻沒有站起來。
等了片刻,從后面的布簾里走出來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
他穿著龍袍。
太后閉著眼睛,聲音有些淡:“皇上,孩子的言語,你都聽到了吧,還有什么疑惑的嗎?”
是的。
這位微胖中年男人便是皇帝。
他臉上略微有些尷尬,卻還是點頭說:“娘,孩兒聽明白了。”
“那你可以放心了?”太后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諷刺。
“是的,娘。”景和帝頜首道:“銘淇這孩子,孩兒一向知道他孝順,聰明,又沒有野心。如今確認了這一點,孩兒還是很高興的。”
太后驀的睜開了眼睛,望著景和帝道:“皇上,你要明白一點,銘淇自始至終都不愿意當這個‘親王預備太子’,是你硬要讓他當的!現在你卻又疑神疑鬼的,這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受嗎?你這樣做累不累?”
景和帝點頭又搖頭,“回娘的話,孩兒也覺得累,但一想著不是由孩兒的兒子來繼承皇位,心里就說不出的難受。至少在孩兒還能努力的時候,應該保留一點希望吧?”
太后冷冷的笑了,“沒有誰不讓你保留希望,大臣們都同意了你的‘親王預備太子’方案,難道不就是給你時間嗎?只要你能生出兒子來,那么他們一定會支持你的兒子的,無論他年齡大小!”
頓了頓,太后又說道:“所以這兩個孩子對你的江山沒有半點威脅!銘淇很好。銘觀也不錯,雖然他積極的一點,但這個希望是你自己給他的,他努力一下又有什么錯?”
柳銘淇不曉得,在今天他來之前,實際上寧王柳銘觀也這樣來了一趟。
一模一樣的問話,一模一樣的皇帝在后面聽。
只不過寧王柳銘觀就大談自己的未來志向,怎么認真的把江山治理好,怎么不辜負皇上傳下來的江山。
和柳銘淇是截然不同。
因此,太后才特意的點明白,希望皇帝不要過分解讀。
景和帝正色的道:“娘放心,孩兒曉得的。他們都是好孩子,我只會不斷的觀察他們,并且按照正常的程序走,不敢有半點逾越。”
要不怎么說大康太祖是神人呢?
其實他早在七十多年前就有了這種“皇帝無子”的猜想,并且給出了預案。
這事兒朝臣們都知道,上次馮玉強請求皇帝立儲君的時候,便引用了太祖這話。
太祖命令了皇帝,不但要選擇,而且要給新的太子一些培養和考驗。
景和帝之前拿著三個人事任命來詢問兩位“親王預備太子”,就是這種意思。
聽到了景和帝承諾要繼續培養兩個孫兒,太后沒有說話。
她揮了揮手,“皇上你退下吧,我要休息了。”
“是,娘您多保重身體…倘若您身體好的話,就讓銘淇陪著您去玩玩,又有何不可呢?”
“我明白。”
太后說著話,又喊住了皇帝:“皇上,我大康迄今為止,除了仁王有宗室相殘的嫌疑之外,其余的都沒有倒施逆行之輩,你千萬不要讓祖宗蒙羞!”
“孩兒謹聽娘的懿旨!”景和帝拱手下拜,“在孩兒的身上,絕對不可能出現這種事情!”
“好,記住你說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