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里的氣氛,實際上是一天比一天凝重。
剛開始,大家還以一種看熱鬧的心態,來面對這一次的狂風暴雨。
但隨著被牽連的大官越來越多,甚至是牽涉到了正二品的副相,甚至還牽涉到了太子,大家就有些不淡定了。
所有普通老百姓都希望貪官污吏死無葬身之地,但問題是如果動亂太多,動亂太激烈,是絕對不利于地方上的安寧和穩定的。
特別是在景和帝下達了“解除仁王太子儲君身份”的詔書后,大家更是大叫不妙。
連太子都沒保住自己的位置,那么江山社稷自然就出現了動搖。
接下來,到底該怎么辦?
是仁王面壁思過之后重新做人,還是年幼的壽王扶搖直上,成為新的太子?
本來沒有任何爭議的太子儲君之位,此刻,又發生了巨大的變化,有著嚴重的不確定性。
壽王才八歲,而仁王已經二十八歲了。
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仁王都是最佳人選。
但這一次仁王犯下的罪過太大,以至于皇上都不得不把他給懲罰了,這就代表著仁王實際上是非常失敗的。
至少是他的所作所為,或者說是東宮屬臣的所作所為,著實是讓圣上和朝廷諸公失望了。
一個在道德上面有了瑕疵的皇子,還能夠悔過自新,成為一代圣君嗎?
不知道。
所以有些大臣便覺得,年齡小一點的壽王似乎也不錯。
畢竟他可是圣人的徒弟,當初背誦和解讀《勸學》的時候,可謂一鳴驚人,非常的讓人驚艷。
這樣的小孩子,認真培養的話,長大了以后絕對值得期待。
景和帝今年四十八歲,依照他的健康狀況,再在位二十年不好說,但是十年以上是完全可以的,十五年問題也不大。
到了那個時候,壽王年齡最小都是十八歲,當今圣上接任皇位的時候,可比他還要小一歲呢!
這樣的輿論風潮并不小。
特別是一群剛剛進行完春闈考試的舉人學子們,最為支撐這個說法。
在前幾天前往皇宮請愿事件中,大出風頭的狂生才子鞏淵,就在好幾個聚會之中談及此事。
“有一次這樣的犯錯,就會有第二次。仁王的性格和圣上一樣,都偏軟。圣上性格軟弱的后果,現在已經呈現出來了,而且居然如此重的罪惡,一群首腦還能保住性命,只有底下嘍啰才斬首示眾,實在是太過兒戲。”
“裕王世子天資縱橫,是當今圣人。他一直在教導壽王殿下為人處世,相信有了圣上和仁王的教訓后,他能變得更好。”
“與其將就,不如打開制約,給天下臣民們一個新的希望。”
柳銘淇聽著這種言論是很懵的。
鞏淵聽說柳銘淇回到京城后,特意來拜訪過他,當時少年覺得這家伙就不正常,很有點偏執狂的意思。
現在才曉得,鞏淵純粹就是一個大炮,說出來的話能嚇死人。
要不是生在大康,他早就已經被我大清圣皇們給滿門抄斬了。
針對著這樣的言論,居然還有人想要問柳銘淇的看法。
柳銘淇直接拒絕了任何的訪客,閉門不出。
想要過得好,就得管得少。
這種朝廷的大事兒,皇帝的家事兒,我去摻和干什么,不是吃多了撐著了嗎?
其實少年也不是沒有事情做。
宮里的調.教滾滾事宜,已經由千牛衛們接了過去,柳銘淇暫時放下了這樁事兒。
他現在忙碌的是已經丟下好久的造紙一事。
造紙工坊現在的主管還是田榮,不過負責技術的大拿,是年僅十四歲的裕王府家生子湯二虎。
湯二虎就是改良了技術,做出了便于書寫的紙張的那個小子。
柳銘淇在看到他積極琢磨的勁頭后,毫不猶豫的丟了一個艱巨的任務給他——做宣紙。
宣紙號稱是天下第一紙。
也是古代造紙技術的巔峰之一。
它的用處當然不是用做書寫文章,而是用于詩畫創作。
說白了,這就是文藝圈用的。
大康的文人墨士非常多,對于高品質的紙張要求也高。
單是在京城里面就有十幾家專門做紙的作坊,江南更多,據說出名的有上百家。
每一家都有自己的秘方,都有自己的獨特之處。
文人墨客們用他們的紙張來揮灑筆墨,很是留下了不少傳世佳作。
但在柳銘淇這個后來人看起來,這些紙張都比不上宣紙好。
畢竟經過千年的抉擇后,還能成為選用第一的,那一定是好東西。
大量的制作好了宣紙,對于大康的詩畫發展,是有極大的好處的。
這樣也是在進一步的做文化輸出。
利用宣紙作為載體,讓大康的詩畫作品傳播到草原上去,傳播到南詔去,傳播到東瀛去,傳播到高麗去,傳播到南洋島國去。
當他們這些國家和部落,已經習慣了你的文化作品之后,便會習慣學習你的文化,從而達到潛移默化,形成整個的大康文化圈的作用。
歷史上,日韓便是這樣成為我們儒家文化圈的重要份子的。
也就是中華不在意那些南洋島國,不然菲馬印等國度接受了我中華文化的熏陶,哪里會被綠綠們占據了地盤?
要是形成了整體的亞洲文化圈,哪怕是歐美再怎么的強大,也只是一時而已,終究他們還是會回歸到天朝爸爸的懷抱。
這跟日韓一樣。
他們再怎么的想要西化,但最終得逞了嗎?
爸爸上千年的熏陶,已經深入到了他們的骨髓里面,根本就割舍不掉!
造紙工坊里面,湯二虎的工作室足足有兩個院落。
在這里他便是毫無爭議的第一人,所有人都要聽他的命令,按照他的吩咐做事兒。
這不僅僅是柳銘淇給他的權威,更是大管家田榮積極維護的結果。
好些不懂得尊卑的人,都被呵斥之后,貶了下去。
幾次恩威并施過后,湯二虎便順利的掌控了實驗室,并且能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不過湯二虎雖然很聰明,但畢竟年齡小,一心想要完成柳銘淇的任務的他,做事是有點耗費巨大。
當初柳銘淇跟湯二虎講過,要他把稻草和稻桿加進去實驗。
結果湯二虎怎么干的?
他選了十九種的稻草和稻桿來實驗。
等一等。
為什么水稻會有十九種?
很簡單嘛,南方的和北方的不一樣,潮濕地帶和干燥地帶不一樣,寒冷地帶和溫暖地帶不一樣,甚至每一個省的水稻,也有些微的不同…
湯二虎不怕麻煩,他連江南的稻草和稻桿都買來了,慢慢的實驗。
這樣一來,錢自然是如同流水般的花了出去。
即便是如今裕王府的財力已經今非昔比,田榮看著賬單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肉疼。
不過,一切的付出都是有回報的。
最近湯二虎便做出了第五個版本的宣紙,并且自覺已經不錯了,才請柳銘淇去看看。
柳銘淇興致勃勃的到了湯二虎的實驗室。
擺在他面前的,有三種不同的宣紙。
“殿下你看!”
湯二虎興致勃勃的站在柳銘淇旁邊,指著第一張道:“這就是您說的那種‘墨韻萬變’的宣紙了,您試一試看!”
宣紙這個名稱,是柳銘淇早就定好了的。
所以湯二虎直接便叫起了這個名字。
柳銘淇看了看潔白的紙張,笑著拿起了旁邊的毛筆,蘸墨之后,在宣紙上肆意的一揮。
他寫了一橫。
只見這一橫筆畫在紙上慢慢的變化,準確的說是慢慢的劃開,才幾次眨眼的功夫,便增加了一倍大小。
少年再隨意的揮灑了一陣,幾座高聳的秀麗山峰,便出現在了畫面上。
依照筆墨色彩的濃厚淡漠不同,一下子就把層次感拉起來了。
畫山水畫不是柳銘淇的擅長,不過這種簡單的他還是會。
“嗯,是不錯!”柳銘淇微微點頭,“墨韻的變化很豐富,有點水暈墨章、渾厚化滋的效果。”
聽到柳銘淇的贊賞,湯二虎高興得很,又指著第二張道:“這是我把兩張宣紙給疊成了一張,它的散墨效果不大,但如果說畫一些山水畫,卻是十分合適的。”
頓了頓,他又道,“第三張我按照您的建議,在上面用了過濾的綠礬水,果然就基本上不吸墨,不洇不散,更適合一些寫實的工筆花鳥畫,還有寫小楷等文書。”
柳銘淇分別又試了一下,放下筆時,不覺笑容滿面。
拍了拍仍舊有些瘦弱的湯二虎,少年說道:“好小子!你果然是造紙的天才!這么難的東西都被你做出來了…對了,這里面還有別的講究沒有?”
“有!”
湯二虎回答道:“現在殿下您用的這些紙張,造價都有些高昂。因為我發現用竹子做出的紙,比起用木頭做出的紙,吸墨程度要低一些,效果不算太好。
但與之相對應的,就是木頭做出來的紙價格是竹子的兩倍。要是按照這樣的價格去銷售天下,恐怕很多人都用不起呢!”
他一直牢牢記住,柳銘淇曾經說過,這種宣紙制造出來,就是要更多人能更方便的用更好的紙。
現在如果價格貴的話,那些窮一點的書生和學子們,可就沒辦法用得上了。
“這個沒關系。”
柳銘淇揮了揮手,“竹子做的和木頭做的,都做出來,他們有多少錢做多少事情,這個咱們沒辦法去強求!沒錢也沒關系,這也是促進他們積極奮斗的動力嘛!
當然了,你在盡可能的改良改進工藝的同時,把價格稍微壓低一點…咱們做這個生意,并不是為了賺多少錢,純粹是圖一個名聲,明白嗎?”
“是!”
湯二虎趕緊點頭。
實際上他卻還是有點不理解,自家殿下已經成為了天下共仰慕的圣人了,還需要什么名聲嗎?
殊不知,現在有了名聲,可不代表著一直有名。
如果你不長時間的去維護,再好的名聲也會慢慢的淡漠。
就跟孔夫子一樣,到了現代,雖然大家都在學他傳下來的知識,但又有幾人會尊敬他呢?
柳銘淇還遠遠達不到孔夫子的級別,那么創造出好用便宜的紙張,供應給那些文人書生們,不就是一個讓他們隨時用到紙張,就能想起裕王世子來的好事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