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輝沒有等多久,大半個時辰過后,兩百千牛衛便護送著差不多一百個工部計吏和翰林院進士們抵達了倉庫。
查賬人員領隊的是翰林院侍讀學士狄自明。
翰林院的規模不小,常年有超過兩百人在里面學習,他們的大致上分為四個級別。
第一個當然就是老大掌院學士了,屬于從二品的高官,非清貴廉明剛正之士不能擔任。
排下來就是一群侍讀學士。
顧名思義他們就是經常去給皇帝和太子講課的,講解一些詩書經典,或者是一些實用的東西。
通常侍讀學士都是狀元才能擔當,不過狀元三年才有一個,所以許多時候,翰林院出色的編修和檢討,也能跟著一起去講解一番。
而翰林院的編修和檢討,就是接下來的第三、第四級了。
除開掌院學士,剩下的三個級別,都被歸納到了“庶吉士”的范疇之內。
“庶吉士”也就是被稱為真正的“儲相搖籃”的人群。
庶吉士的選舉一般都當科進士們進入翰林院、經過兩三年時間的磨礪,然后才能在散館的時候入選,從而可以長期留在翰林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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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散館時沒能留下的進士們,通常只能外放做知縣,運氣好的能做通判之類的,以后就只能慢慢的升職了。
庶吉士不一樣。
有些庶吉士直接能出任朝廷的六部侍郎、九大禁軍的校尉等等,四十歲成為一部之主也不是什么天方夜譚。
比如江南總督劉仁懷,三十多歲就成為了江南總督,正兒八經的從二品,和六部尚書、九大禁軍大將軍們同級。
還有現在的副相鐘昶,人家也同樣是三十多歲就成為了從二品大員,四十三歲就擔當了副相,距離從一品的正丞相只有一步之遙。
他們兩人都是曾經的庶吉士出身。
所以你看,這就好像現代的人直接從清北復三大學博士生畢業一樣,天生就有巨大的優勢。
話題轉回來。
狄自明今年三十二歲,是正兒八經的狀元出身,留在翰林院許多年了。
身為儒家學子的他,雖然迂腐古板,但對于儒家經典那是知之甚詳,信手拈來,經常給太子談經論典。
可誰都不知道,在去年翰林院開始學習裕王世子發明的“復式記賬法”和“大小寫數字”之后,翰林院里面最開掛的就是他。
任何賬務只要到了狄自明的手中,立刻就能查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而且速度非常的快。
所以這一次馮玉強特意推薦了他擔當考縣的主查官,負責把這邊的賬目審理清楚。
他們這些來審查的人都是文官,速度上肯定比不上羽林衛,精力也比不上羽林衛和千牛衛。
抵達倉庫里面的時候,他們一個個的萎靡不振,甚至還有狂奔之后吐了好幾次的。
但饒是如此,當他們見到了鄧輝的時候,仍舊是強行打起了精神。
鄧輝沒心思和他們多套近乎,指了指諾大的辦公屋子空地上堆積的數千本帳薄,“時間緊,你們最多只有三個時辰來查賬,然后我們還得花時間來拷問,最好今天就能做完…行不行?”
“行!”
狄自明拱手道:“下官等一定竭盡全力!”
“好!”
鄧輝道,“座椅筆墨已經準備妥當,吃喝拉撒都不能攜帶半片紙張出去,你們可要聽清楚了!”
“是!”
狄自明等人答應之下,飛快的走了進去。
他們也知道事情緊急,皇上都在等著這邊的消息,當然是想要拼盡全力完成皇上的囑托。
聽著狄自明分配好任務后,大家伙兒坐在了里面的座椅上,拿出了算盤,開始了緊張的計算查賬。
鄧輝聽到清脆的撥打算珠的聲音,心神微微有了放松。
此時他想起了遠赴丘縣儲糧倉庫的成傢善,不知道老成那邊進行得如何了。
事實上,成傢善可沒有他那么順利。
此時此刻,丘縣的儲糧倉庫之中,已經冒起了濃濃的黑煙。
其中一座諾大的糧倉,正在燃燒著熊熊烈火,怎么澆水都無法澆滅火頭。
負責救火的全是丘縣儲糧倉庫的一群小兵。
他們一個個的非常拼命,不斷的從井里和大水箱打水過來滅火,并且積極的制造隔離帶,堅決不讓火勢蔓延開去。
為什么這些小兵們會如此認真拼命?
躺在糧倉周圍的三百多具尸首,就是答案。
在羽林軍還沒來得及阻攔的情況下,幾個小吏澆油點燃了這個大糧倉,從此火勢一發不可收拾。
成傢善趕到這里,看到了自殺身亡的幾個小吏之后,一點都沒解氣,直接下令殺光周圍二十丈之內所有活著的人。
無論是小兵、小吏還是官員,全部殺掉。
這便是地上三百多具尸首的來源。
雖然他們很多人都哭喊著自己的無辜,但卻還是被心硬如鐵的羽林衛們殺得干干凈凈。
真的是一個都沒有剩下。
鮮血順著地面流淌出來,讓周圍變得甚是嚇人。
也正因為如此,當成傢善勒令這群底層的小兵們開始全力救火時,他們才沒有半點的猶豫和怠慢,拼了命的去做。
但成傢善的臉色還是鐵青,冷冷暴虐的眼神,連羽林衛的軍士們看著都害怕。
這也是廢話。
任誰見到自己差點功虧一簣,最好好不能完整的獲得功勞,都會有這樣的眼神。
特別是成傢善行事勇猛激進,硬生生的把抵達時間提前了一個時辰,但卻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錯,剛剛才進門就遇到了火災爆發。
要不是看見那群倉庫官員們同樣的目瞪口呆,一臉不知所措,他就不僅僅是把這群人捆起來那么簡單了,而會直接全部殺光。
別懷疑。
皇帝給他的命令就是“有異動者殺!”“有唆使燒毀糧倉者殺!”
這兩個嫌疑他們都有。
如若不是為了最后的審問,成傢善毫不介意把他們這群肥頭大耳的官員拿來五馬分尸。
站在了這群被捆著的倉庫官員面前,成傢善的渾身都散發著涼氣。
“我現在心情很不好,你們不要惹我。”成傢善一一的看了過去,“我的問題統統只問一次,回答的人答錯了就死!如果撒謊的話,其余的人可以馬上檢舉,我給檢舉者多一次活命的機會,哪怕是答錯了都還能保命。”
十幾個大小官員戰戰兢兢的,都不知道自己該怎么說話的好。
成傢善不理會他們的表情,問道:“這個被燒毀的倉庫里面有多少糧食?…你來說。”
被點名的官員顫抖著道:“三百…三百萬石…”
“真的是有三百萬石嗎?”成傢善手里的皮鞭微微一揚,笑得有些陰森。
“我…”
被點名的官員還沒來得及多想,旁邊一個肥胖的官員立刻脫口而出:“里面只有七十萬石大米,其余的全都被賣了!”
“唰!”
所有人都望向了他。
成傢善記得這個肥胖官員,他是戶部儲糧倉場司駐丘縣儲糧倉庫的主事郝純正,正兒八經的正五品大員,僅次于丘縣儲糧倉庫的員外郎厲佳鵬。
剛才郝純正就嚇得不停的流汗水,薄薄的衣服都被水浸透了。
成傢善為人激進,卻不是沒有腦子。
本來郝純正就是成傢善的突破口之一,所以第一個殺雞儆猴的對象沒有選他,沒想到他比自己想的還沉不住氣。
殊不知,郝純正此時也是暗自叫苦。
他純粹是被這種巨大無比的壓力給弄得崩潰掉,下意識的脫口而出的,哪里又是處心積慮的想要獲取一次赦免?
但別的人卻不這么看,他們又是鄙視又是痛恨又是羨慕的望著郝純正。
沉默之中,成傢善繼續道:“那么,這一次郝大人說謊了嗎?有人檢舉的話,就可以獲得一次赦免的機會。”
沒有人說話。
“很好!”
成傢善指了指第一個說話的官員,“來呀,把他給我斬了!”
“是!”
旁邊幾個羽林衛如狼似虎的沖了出來,把那個哭喊著求饒的官員按在了地上。
本來想要砍他頭的,哪曉得他掙扎個不停,行刑的軍士干脆一刀砍到了他的背上。
“啊!!”
慘叫聲中,官員在地上掙扎了幾下,便氣絕身亡。
鮮血順著石板不斷的流淌,轉眼就流到了剩下的官員的鞋邊。
可他們動都不敢動,只是不停的顫抖著。
朝夕相處的同僚就這么如同一頭豬一樣的被殺了,那種顫栗的恐懼,瞬間圍繞在他們的心頭。
如果說剛才他們對于“被處死”還沒有實際的概念的話,現在就已經完全明白到了。
“現在我再問第二個問題。”成傢善跟沒事兒人一樣,又停在了一個官員的面前,“丘縣儲糧倉庫究竟還剩下多少糧食?”
儲存三百萬石大米的倉庫居然都只剩下了七十萬石,丘縣倉庫的問題,絕對是大得很!
成傢善本來準備聽一個極其夸張的答案了,可這個官員直接跪了。
他哭喊著連連磕頭:“將軍!將軍!我只是負責日常事務的啊!他們倒賣了多少糧食我根本不知道呀!最熟悉的人是員外郎厲佳鵬、主事郝純正、駐守統領任波啊!對了,負責管賬的是他,他,還有他…您把他們分開來審查,一定可以得到想要的答案的!”
好嘛。
一上來就把大佬給賣了。
可這官員也沒有辦法。
他在這里面就是一個拿一丁點好處的小透明而已,平日里這些大佬做什么,根本不會跟他講。
哪曉得成傢善居然就抽到了自己,沒有任何秘密的他,眼看著腳下流淌的鮮血,只能豁出去賣掉所有的人。
管他以后怎么樣呢,反正現在我不能死!
成傢善冷冷的笑了笑,轉而望向其他人,“現在你們可以檢舉了,他有沒有說謊?”
沒有人答話。
成傢善點點頭,“好,那么你和郝純正一起,各有一次赦免的機會,起來吧!”
“是,是!謝謝將軍!!”
眼見著自己的小命保住了,官員頓時有了力氣,馬上便又站了起來。
同樣多了一次機會的郝純正,此時卻還是流淌著大汗。
他生怕自己泄露更多的事情,就算逃過了此劫,之后還是會被人殺掉全家。
但往往就是,怕什么便來什么。
成傢善來到了他的跟前,用皮鞭拍了拍他的肩膀:“郝大人,你就告訴我好了,這里還剩下多少糧食?”
郝純正渾身一震。
他一個沒憋住,直接尿出來了!
成傢善忍住了惡心,道:“怎么樣,你難道說你不知道嗎?”
郝純正尿了之后,反而是恢復了一點神智。
他哭著道:“將軍,我,我能不能用掉剛才的赦免機會?”
成傢善微微一愣。
旋即啞然失笑了起來,“你倒是聰明…好吧,算你這一次!”
說著,他便走了開去。
郝純正的一顆心這才回歸了體內。
娘呀,總算是躲過了一劫!
他倒是高興了,但駐守統領任波卻要哭了。
因為成傢善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
“說吧!”
成傢善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作為我們軍人的恥辱,你應該知道,如果你說謊會引來什么樣的后果!”
任波此時恨不得自己一刀捅死自己。
可他明白,現在是羽林衛出馬,代表著皇帝的意思。
而且剛才羽林衛控制局面之后就喊了,凡是敢畏罪自殺的,家里所有人都砍頭,三族流放。
這樣沉重的后果,讓他生死兩難,怎么都是一個死字。
汗水不斷的滑落臉頰。
不知道過了多久,任波才顫聲道:“成將軍,如果卑職戴罪立功…能不能饒了我的妻子和兒女,給他們一條生路?”
“這就要看你的交代的東西了。”成傢善道:“倘若你說的東西很有用,幫了本將軍,那么我可以把他們送到西康省去,那里地廣人稀,別人是找不到的。”
“真的?”任波精神一振。
成傢善道:“本將軍不說謊話,特別是在面對自己的袍澤的時候。你表現得越好,他們在西康得到的照顧就會越多,本將軍用自己的信譽做保證。”
“任波!”
旁邊有人立刻就吼道:“你能相信他?難道你的家人能逃得過…啊!”
成傢善一刀砍死了這個多話的人。
鮮血直接濺了他一身,讓他看起來頗有些恐怖。
陽光照射之下,這個渾身是血的羽林衛將軍咧嘴一笑:“好了,你現在可以說了!”
“將軍!”
那邊的郝純正忽然間有了勇氣,他歇斯底里的道:“我如果老實交代的話,我的家人也可以送到西康去嗎?”
成傢善看了看他,頜首道:“可以!”
“將軍,我也有話要說!”
“將軍,我要交代一切的黑幕!”
在郝純正的帶領下,一群人爭先恐后的開口了。
他們對于自己是否能得到幸免,已經不報任何希望了。
但如果能用性命救了自己的家人,那也是不幸中的萬幸。
反正橫豎都是一死,不如相信羽林衛,相信皇帝,才有自己家人的生路!
丘縣儲糧倉庫的最大官兒——員外郎厲佳鵬,在嘈雜的叫喊聲中,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這一次,真的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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