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
“石頭,石頭,過來讓媽媽看看,讓媽媽看看…”
那個攔路告狀的民緊緊婦抱著自己的孩子,哭得稀里嘩啦的,一邊抱著孩子一邊給夏平安磕頭,“謝謝大人,謝謝大人…”
山莊外的人群和百姓早已經沸騰了。
有聽到消息道州城的民眾連忙趕來長云山莊,那些被搶掠來的孩子一幕幕與親人見面的場面,讓人悲喜交集。
還有的,時間隔得太久,那些趕來親人,甚至已認不出自己家的孩子了,因為那些孩子,多年未見,都被摧殘成了侏儒,體格和相貌大變,只能慢慢相認。
夏平安讓鄭倜駕著馬車送那孩子和婦人回家,山莊這里的事情,就交給手下處理。
今日剛來道州城就解決了長云山莊,算是旗開得勝,但夏平安知道,這僅僅是開始,自己這次能不能在道州城罷貢成功,還要看接下來和朝廷與官場上的博弈,一旦接下來的博弈失敗,朝廷和上面的人,隨時有可能再換一個刺史,讓道州城再次恢復上貢侏儒戲俑。
所以,這事還沒完。
夏平安一邊在腦袋里回憶著陽城到道州之后的種種記載事跡,一邊就和刺史府中的官吏返回刺史府。
等返回刺史府,整個道州城都轟動了,沿途都是夾道相迎口稱青天的百姓,和之前夏平安剛來時候的情況,已經完全不同。
道州城的刺史府不大,就是一個幾進院子的官衙,分前廳后廳,刺史府的前廳是道州刺史府衙門辦公所在,而后廳卻是道州刺史的官邸。
進城出城折騰了這么大半日,回到刺史府,時間已經傍晚。
刺史府的官員早就準備好了接風宴,草草吃完接風宴,夏平安就返回后廳,來到書房開始給皇帝寫奏章。
現在長安城的皇帝是唐德宗李適,平心而論,李適是有抱負的,總想做出一番成績,想要勵精圖治,重新為大唐開創出開元盛世那樣的局面,說他是昏君倒有些冤枉他了,只是李適有些生不逢時,外有藩鎮相爭,內又不會用人,沒有識人之明,他一邊想要做個圣明天子,讓大唐重現輝煌,一邊卻在折騰些有的沒的事情,許多忠心耿耿的大臣都被他趕出了長安,到最后甚至開始有依靠起宦官來統治,著實讓人感嘆。
夏平安知道歷史上的陽城因為罷貢是給李適寫了奏章的,但那奏章怎么寫的他卻沒看到過,也不知道,這種時候,夏平安就只能靠自己來寫了。
夏平安在書房里想了半天,最后決定還是先以情入手,再講理,勸說李適放棄道州的侏儒貢品。
心里這么想著,夏平安拿著筆,刷刷刷的就開始寫起來。
“…臣初至道州城,就有民婦跪道喊冤,言自家孩子被人掠走,母子生離死別,實乃人間慘劇,那民婦哭嚎搶地,涕淚俱下,聲如泣血,其狀甚慘,孟子曰,惻隱之心,仁之端也,人皆有之,臣不忍聞之。
由那民婦之狀臣想及乾元二年舊事,逆臣史賊子思明率軍攻陷洛陽,陛下生母,大唐睿貞皇太后就在混亂之中失蹤,陛下未及弱冠,就已失母,與生母生離死別,實乃人間慘劇,國之不幸,后代宗即位,尋睿貞皇太后十多年而不得,陛下至情至孝,思母之心天下皆知,此人子之情,人君之率也。
然陛下為天下之君,豈可見天下之母失其子,子失其母乎?山中禽獸,母子隔離亦逆倫常有違圣道,何況人乎?臣乃陛下之臣,豈可見此慘劇發生在道州視而不見,臣追問之,才知那婦人之子,已被酷吏劣紳抓走,要將其置于甕中,養十數年后變成侏儒作為貢品再獻給陛下…
前有逆賊賊子史思明在洛陽讓陛下與生母失散,今有道州酷吏劣紳以陛下之名讓道州城無數百姓母子訣別,其為禍,與史思明相比更甚,此酷吏劣紳,欺民在下,欺君在上,有逆倫常,有違圣道,若睿貞皇太后在道州,必不忍見…”
夏平安奏章寫了一小半,薛約在外敲門,說有府中官吏求見。
夏平安放下奏章,讓薛約叫人進來,片刻之后,他就看到刺史府的司倉低著頭,手下拿著幾冊賬簿走了進來。
刺史府的司倉是一個50多歲的文官,瘦瘦高高的,一副謹小慎微的模樣。
“下官有罪,請刺史大人治罪…”那個司倉一看到夏平安就跪了下來,以額觸地,不敢抬頭。
“你有何罪,站起來說吧!”夏平安平靜的說道。
“是!”那個司倉小心翼翼的站起來,但依然低著頭,弓著腰,把手上的幾本賬簿遞到了夏平安面前,“下官之罪,俱在這賬簿之中,下官不敢隱瞞,還請大人過目!”
夏平安接過賬簿,打開賬簿隨手翻了幾頁,這一看,夏平安就眉頭蹙起,差點忍不住又罵娘。
放下賬簿,夏平安面沉如水。
“這情況持續多久了?”
“啟稟大人,自從下官執掌道州刺史府司倉以來,一直如此,下官當初也曾追問下面吏員,下面吏員也言道州刺史府一直如此辦理,下官雖覺不妥,但也無力改變,只能按照司倉的規矩來,不敢逾越…”那個司倉官員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尼瑪的,之前夏平安就奇怪,為什么道州城的這些官吏在強掠那些百姓的孩子之后一點都不給那些百姓補償,原本那些補償都已經被他們貪墨了,那些人不是不知道大唐的律令規定的土供補充的數額是什么,而是他們不讓道州城的百姓知道。
每搶掠一個孩子,那些人就在司庫這里報領50準絹做補償,搶掠的孩子越多,他們在這里領取的準絹也就越多,司庫的賬目上這些準絹是分給那些沒了孩子的家庭,但實際上卻沒有。
僅此一筆,那些人每年從司庫這里套走的“補貼”就有數千匹準絹,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要知道這個時代,一匹駿馬也就40絹而已,而分潤這些錢財的,就是刺史府相關的官吏,美其名曰為“貢薪”…
而因為可以冒領這筆土供的“補償款”,所以道州城的官吏對上貢侏儒之事,也就分外熱心,抓的孩子只嫌少不嫌多的。
“你還知道什么,一并說了吧!”
那個司庫咬了咬牙,“大人,朝廷的土供每年只需要一個侏儒,而長云山莊那么多的侏儒戲俑,絕大多數打著上貢的名義,從百姓家中抓來,在訓練成侏儒戲俑之后,然后販賣至長安和各地豪門,有不少侏儒戲俑,甚至被販賣到西域等地,每年都有外地客商來道州收購侏儒戲俑!”
夏平安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們販賣一個侏儒戲俑可得多少錢?”
“少的一千多兩銀子,多的可達數千輛銀子…”
“這件事刺史府里的人都知道么?”
“基本都知道!”
“那莊潮何以至此,難道無人敢管?”
“的確無人敢管,因為這事一是和上貢有關,要是沒有貢品刺史大人就要但干系,所以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刺史府中的諸人,拿了貢薪的,也不會多說,再加上那莊潮經常言及他認識長安城中的貴戚,有豪門貴戚經常來給他這里買賣侏儒戲俑,大家都不知道他背景有多深,這道州城中的官吏,一個個都不敢得罪他,那莊潮一說缺人,這邊就有人幫他去貧苦百姓家中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