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塵摸了一下自己的頭,感覺冷汗不由自主的流了下來。
死亡的感覺歷歷在目,他還記得自己剛才眼前一黑,自己被轟掉腦袋的場景。
“還活著,真的還活著......”
他慶幸地看了看自己的身體,在心中感謝了一番那莫名回溯的時間,轉頭看向胸口沒有傷口的褚禾玉,長處一口氣。
老人有些謹慎地微微向后退了兩步,站到了陸塵的身邊,沒有貿然攻擊。
男人瞇著眼睛,沒有看向他們,而是低著頭望向黑暗礦洞中的下方,不知在注視著什么東西。
“這家伙,我可能知道這家伙是誰了。”
陸塵站在褚禾玉身邊,輕聲低語道。
“他可能就是無量山第三十五屆宗主,南宮始。”
“什么?”
褚禾玉不可思議地望向陸塵,又轉頭看向那也不攻過來的男人,臉色有些難看。
“此話怎講?”
“他剛才說我的劍法有些熟悉,然后還對無量山這個詞格外的敏感......”陸塵低語道,“按照宗門史書里的記載,那第三十五任宗主南宮始,不正是在五百年前再無敵手,決定出海尋找可以一戰之人的嗎?”
他頓了頓,又緊接著補充道:“而看他的衣著還有說話,都不像是我們這個時代的人,所以我便懷疑,有沒有可能眼前這人就是無量山之前的宗主。”
“若是不成真仙,五百年過去了,正常人怎么可能還活著?”
褚禾玉有些猶豫地說道,但是話語中依舊殘留著些許不確定的情緒,陸塵皺著眉頭,喃喃自語地說道。
“那幅壁畫。”
“什么?”
“那幅壁畫,那幅我們之前看到的壁畫。”陸塵轉過頭,凝視著老人,“你還記得上面畫著的那尊可怕的生物嗎?會不會南宮始五百年前出海,就遇到了那東西?”
“也就是那東西,讓他活到了現在,足足五百余年......”
這個可怕的猜想才陸塵心中成型,兩人不約而同的沉默了下來。
如果世上真的有什么東西能讓一個普通人生命延長五百多年的時間,那這東西,不就是傳統意義上的神嗎?
褚禾玉微微清了清嗓子,望向男人,低沉地問道:“你知道,南宮始這個名字嗎?”
他話音剛落,男人望向地下的神情突然怔住了,他眼神中重新回到了剛才那種迷茫的感覺,抬起頭,回望向不遠處的兩人。
“南宮始......”
“當然,我當然記得這個名字。”他笑了笑,眼神格外的詭異復雜,“我當然記得,因為我就是南宮始。”
一陣沉默,籠罩了幾人。
“你,你就是無量山第三十五屆宗主?”陸塵有些磕磕巴巴地說道,“你就是五百年前離開大陸,出海的那位?”
“無量山嗎......”
不遠處的南宮始閉上了眼睛,似乎微微思考著什么,良久,他才緩慢地睜開雙眼,輕輕點了點頭。
“在遙遠的記憶中好像有無量山這個名字,但又好像沒有,不過既然你們說了,那便是吧。”他說。
褚禾玉有些激動地望向眼前之人,神情復雜,他似乎想向他深鞠一躬,但是最終又沒有。
“在下褚禾玉,無量山現任副宗主,拜見前宗主。”
他聲音有些顫抖,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然而南宮始依舊是那副表情,淡漠地望向眼前的兩人。
“你這樣一說,倒是喚醒了我一點記憶。”他說,“在遙遠的過去,好像確實有那么一回事。”
陸塵感到自己腦袋快要轉不過來了。
“可您五百年前出的海,那時武朝甚至還沒有建立多久,現在已經是新皇三十幾年,您,您為什么還活著?”
南宮始沉默了下來,他沒有直接回答陸塵的問題,只是輕輕轉過身,伸出手碰了碰巖壁。
他有些出神地望向眼前的景象,低沉地說道:“你們看見那幅壁畫了嗎?”
陸塵點了點頭。
“也許是五百年前,也許還要更為久遠,我記不清了,總之就如同你們所說的一樣,我太無聊了,在那個時代大陸上盡是碌碌無為的平庸之輩,沒有一人能讓我放在眼里。”
“于是我出了海,希望找到當時能與我一戰之人。”
“盡管是這樣說的,但是我卻對此不抱什么希望,只是懷揣著試一試的心態罷了,可當我在海上航行幾個月,終于發現一處小島時,卻發現上面有人類活動的痕跡。”
“在那個小島的洞穴里,我看到了那幅壁畫。”
說到這里,南宮始停了下來,他輕輕瞇著眼睛,就像是在回憶什么一樣。
“那壁畫上,是大地上行走著的未名生物,是從未出現在人類記載中,全新的生命。祂踏過山海荒原,從星空而至,降臨到了我們這個渺小的世界。”
“可當時無知的我自以為天下無敵,想著要去挑戰那生物,于是便自己按照壁畫上的痕跡線索,來到了小島深處。”
“在那里,我喚醒了祂。”
南宮始將手從墻壁上慢慢拿了下來,他凝視著墻壁上的觸手,神情發怔,但是眼中生出了奇妙的光芒。
“我喚醒了神。”
陸塵咽了咽口水,輕輕懟了一下身邊的褚禾玉,但老人沒有絲毫反應,只是冷著臉,聽著南宮始講述這這個故事。
“而當自大卻卑微的我直視祂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身為人類的我正在飛速死亡,肉體在潰爛,生命在消逝......我腦海中充斥著前所未有的知識與力量,凡人不可直視神只,這便是我的代價。”
“我沒有找到可以一戰的對手,但卻發現了神。”
“祂佇立在大地上,遙望向遠方,大海在顫抖,天空在嗚咽,偉大的存在進化了我的生命,升華了我渺小的靈魂。”
南宮始閉上眼睛,聲音在顫抖。
“祂說,這不是祂應該蘇醒的世代,還要等待著另一個神只的復蘇。”
陸塵沒有說話,只是感到心中不斷地涌出未名的恐懼,他望向一旁的褚禾玉,發現后者也是相差無幾的神情。
然而南宮始似乎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他輕輕笑著,似乎陷入了回憶當中。
“祂重新陷入了沉睡,等待著,等待著。而我僅僅因為那簡單的一眼,便獲得了千年的壽命。”他低沉地說道,“我便一直呆在島上,直到幾十年前祂再次蘇醒,才重新回到了陸地。”
“五百年,整整五百年。”
南宮始望向自己的雙手,低語道:“當今這個時代,也許就有我的對手了吧。”
他微微抬起頭,看向不遠處的兩人。
“可惜,我還是很失望啊。”
“但是無所謂,既然時間回溯,那我再殺你們一次就好。”
褚禾玉沒有說話,陸塵聲音微微顫抖,他指了指遠方,又指了指自己。
“你,不是無量山的宗主嗎?”
“是啊。”
“既然是宗主,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對同門大打出手?”陸塵質問道,“你可見過吳長老他斷裂的長槍,你可還記得,那無量山弟子死前的模樣?”
“你為了你口中的神,都干出了什么事來?”
陸塵緊握著劍,一聲聲,響亮地質問道。
然而南宮始只是微笑。
他輕輕撩起頭發,露出那雙漆黑的眼睛。
“家人,朋友,宗門。”
“兒女,錢財,愛情,地位,美食。”
“人的一生,總是在追逐著什么而活,在有限的生命中為一些事物附加意義,若是沒有這樣的東西,那便活不下去。”
南宮始放下手,抬起兩條胳膊。
“五百年太長了,實在是太長了,我忘記了以前生命中所有其余的意義,當你直視神的那一刻,你會發現自己的一生追逐的只是虛無縹緲的東西,天下無敵,那只是麻醉自己的東西而已;當壽命無限拉長,一切似乎都變得無所謂了一樣。”
“所有人修行,都為了一個虛無縹緲的目標,想越過天門成為真仙;然而你只要是人,便永遠修不成真仙,只要擺脫不了人類的善惡,道德,那就永遠只是人而已,繁衍,種族生存,這樣一直持續下去。”
“人生無意義。”
“正如其余所有人一樣,我只剩下一個執念,僅僅是因為這個執念,才讓我依舊活在這個世上。”
“我要見證真神的復蘇。”
陸塵沒有回話,他只是輕微地提起劍,望向南宮始。
“可能你說的對吧。”他說。
“可能人生沒有意義,當你活了這么多年,一個個人類如同地上的螞蟻一般,一邊為了種族的繁衍,一邊一定要給自己的人生追求點什么,可以說也像是感動自己一樣。”
“但是呢,我沒你那么強,沒你活得那么久,也從沒想過天下無敵是什么東西,更別說把它當成自己目標了。”陸塵笑了笑,“只是我當個小客卿,每天在院子里吹吹風,吃點好吃的,和朋友玩一玩,以后找個老婆結個婚生個孩子,便已經很快樂了。”
“也許這就是我存在著的意義吧。”
他將劍鞘扔到一邊,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就像現在,我只想給老吳報仇。”
陸塵說完,長劍轉瞬間跳動。
他雙手握劍,劍意重新凝聚于劍尖處一寸,一點銀光刺向南宮始的咽喉。
“劍四,朝露。”
陸塵修的劍經有九劍。
前三劍為眼前的南宮始所創,之后幾百年的時光里,無量山的歷代劍修都會將自己領悟的一部分所記載進去,可以算得上是一部冗雜的劍法,也可以說這是集百家之長。
他是無量山百年以來學的最通透的一個。
劍意如同一滴露水,微小的飛向男人的眉心。
靈氣從南宮始身上涌出,在面前形成了厚厚一層防御,阻礙了劍意前進的步伐,空氣中泛起如同褶皺似的裂痕,然而沒等他有下一步動作,那點微小的劍意突然爆炸開來。
氣浪震碎了礦洞,頭頂的巖石驟然崩塌。
南宮始微微抬手,擋住了掉落的砂石碎塊,而四起的煙塵之中,一個高大的身影慢慢浮現。
褚禾玉的拳頭出現在眼前。
“從小,師傅便告訴我們要敬祖,對于那些祠堂里無量山的祖祖輩輩,一定要懷揣著最崇高的敬意。”他說,“可你,你已經不是五百年前那位天下無敵的宗主了。”
“放棄了自己的理想,屈居于一個虛無縹緲的神,不值得尊敬。”
老人一拳打在他臉上,發出一聲音爆的炸響。
南宮始后退兩步,消了氣力,似乎有些饒有興致地望向眼前之人。
“修仙之人都喜歡這樣說一句話,從以前,到我那個年代,再到未來,都喜歡稱自己為逆天而行。”他笑了笑,“可是世人皆井底之蛙,你是,以前的我是,當你直視真神的那一刻起,這種想法自然會不翼而飛。”
他站在那里,扭了扭脖子,發出一陣卡啦卡啦的聲響。
剛才褚禾玉打擊的位置沒有收到任何傷害,但是剛陸塵那一劍,卻似乎在其臉上劃出了一道淺淺的白痕。
他停了下來,三人默默對望著。
“為什么你的招式沒用啊,明明威力比我強上很多,但怎么對他一點傷害都造不成?”陸塵有些驚疑地望著他,“不對勁,這其中一定有古怪......”
褚禾玉的術是化為萬丈高的法身,八臂,渾身上下宛若璞玉般通透堅硬,力大無窮。
此時術被壓制,便只有肉身可用,而褚禾玉則屬于將自身的靈氣融合在自己的筋脈血肉之中,所以平時就會有那么超乎常人的力量與防御力。
不過這一點剛好中了南宮始的下懷,他的攻擊能讓靈氣組成的防御無效,所以褚禾玉在其面前就是一個普通老人罷了。
只是那攻擊的威力還在。
但是如果威力還在,為什么他對其造不成傷害呢?
褚禾玉沒有說話,腦袋飛速運轉著。
陸塵望向南宮始,沉吟道:“你們這么干,殺了這么多人,目的是什么?”
“目的?”
南宮始笑了。
“神只存在著,祂的行為沒有善惡,只是單純存在著而已,至于對人類造成了什么影響,那又有什么關系呢?”
“正如你走在路邊,不會關心腳下螞蟻的死活一樣。”
他低下頭,輕輕蹭了蹭臉上破掉的皮。
“我們只要遵循著神的旨意,殺了那蘇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