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早還見他在自己屋子里修煉,怎么可能快死了?”老人皺了皺眉頭,“你們找錯人了吧。”
褚禾玉拿過蘇言手中的信,仔細辨認了一下,表情古怪起來。
“好像還真是他的字跡,奇了怪了,這小子沒事發什么瘋?”
陸塵并不是無量山自己培養出的弟子,他無名無派,憑著自己絕頂的天賦和努力硬生生闖了出來,在突破七境的修為后便加入了無量山,混了個客卿當當。
褚禾玉表示理解不能,但他還是帶了幾人走進山門,向著陸塵所住的山峰行去。
一路上景觀壯麗,山水奇石,蘇言看得眼花繚亂。
“真不戳,住在山里真不錯。”
“哼,你們這些小宗門出身的沒見過世面,老夫也不是不能理解。”褚禾玉有些驕傲的哼了一聲,“也不知道云荷好端端的,憑什么加入了你們。”
宋云荷尷尬地辯解道:“師兄和師傅都很強的......”
然而褚禾玉看起來并沒有聽到這句話,他穿過一片竹林,來到了一處靜謐的別院。
“喏,這就是陸塵住的地方了。”
老人走上前,不客氣地重重敲了敲門,“王八羔子,你在屋里不?”
屋內傳來一陣鍋碗瓢盆碰撞的響動,緊接著門突然被撞開,陸塵跌跌撞撞地走出來,疑惑又憤怒地望向門外。
“老東西......副宗主大人,您怎么來了?”他看到褚禾玉不太開心的臉色,立馬改了口,“快快進來,屋里請,外面容易涼著。”
褚禾玉沒有理會他第一個出言不遜的稱呼,挪開高大的身軀,指了指身后的幾人。
“有人找你。”
陸塵愣了愣。
蘇言和周陽也愣了愣。
只有宋云荷落落大方的打了個招呼。
“好兄弟,你們怎么來了?”
陸塵有些驚喜地笑了一聲,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打開了屋院的小門,“我還想著過段時間修養好了去清河看看,沒想到,你們自己倒是先來了。”
“我沒想來啊。”蘇言疑惑地撓撓頭,“不是你自己在信中說自己快死了嗎?”
陸塵皺起眉頭,他開門的手停滯在半空中。
“信,什么信?”
“你給我們寫的信啊。”周陽叫道,將信封一起遞了過去,“我早上才收到,下午立馬就趕來了。”
陸塵接過信,從頭到尾讀了一遍,表情愈發古怪起來。
“我沒......寫過信啊。”
他迷茫地望著眾人,看起來十分無辜。
“這的確是我的字跡,但是我并沒有寫過,更別說發給你們了。”他說道,“更何況我前兩天雙手受傷,寫不了字的。”
眾人沉默了下來,褚禾玉皺著眉頭,若有所思的想著什么。
周陽有些憤怒地哀嚎一聲,走上前,舉起拳頭。
“你這吊人是不是在誆我,”他怒吼一聲,“我頂著被上頭發現來看你,一旦坐實那可能是要被開除的,結果你倒好,活蹦亂跳的,啥事沒有。”
“那我也不能沒事裝有事吧。”陸塵委屈地說道,“應該就是你們幾個被騙了,有人以我名義惡搞罷了吧。”
他嘆了口氣,側開身,讓幾個人走進屋。
經過宋云荷的時候,陸塵神情一震,抓住了蘇言的胳膊。
“她是誰?”
“我師妹。”
“你女人?”
“都說了是師妹啊。”
蘇言無奈地辯解道,宋云荷本來聽到陸塵的話有些欣喜,如今又有點不爽地低下頭,皺起鼻子看著自家師兄。
“她是太尉的女兒。”褚禾玉在一旁補充道。
陸塵愣了一愣。
“此話當真?”
“當真。”
“那個宋太尉?”
“對。”
啪的一聲,陸塵沒有絲毫猶豫,瞬間就匍匐在了地上。
“富婆,餓餓,飯飯。”
周陽:“......”
褚禾玉:“......”
蘇言本想上去大罵一頓,表示自己的憤慨與無語,痛斥一下陸塵這種扭曲的人生觀念、這種不好的歪風邪氣,然而卻又轉念一想,自己之前那柄佩劍碎成了渣,如今新的能不能要到,還要看宋云荷的情面。
又是啪的一聲,蘇言也瞬間匍匐在了地上。
“師妹,餓餓,飯飯。”
宋云荷:“......”
這回輪到她無語了。
師兄啊,我好歹也是喜歡你的。
能不能別搞得像是我在試圖包養你一樣?
褚禾玉無言的望著眼前奇葩的景象,老人不住地搖了搖頭,轉身離開了,顯然是不想參與進這幾個人的奇怪場景之中。
臨行之前,他囑咐宋云荷,那批仙器過兩天就能制好,在此之前還要她在無量山多呆幾日。
她倒是樂得于此,畢竟雖然不能和師兄兩人獨處,但是一起出來玩玩,倒也是增進感情的好機會。
簡直就是計劃通。
陸塵領著一行人穿過屋院前的紫竹林,來到了一片小湖旁,蘇言注意到他的手腕有些紅腫,抓握東西時很是遲鈍。
“你手怎么了?”他問道。
陸塵望了望自己的手腕,嘆息一聲。
“別提了,前兩天出門和人起了沖突,和她打了一架。”
“哦?”
“就是因為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那天再京城附近徘徊,不小心擋了一個女人的路,兩個人吵了起來,激烈的時候看樣子就要動手。”
“我當然不想隨便和人打起來。”陸塵無奈地說道,“就拿出無量山的腰牌,跟她說我是其名下的客卿,沒想到那女人竟然毫無反應,只是冷笑一聲,一副看不起人的樣子。”
“于是我們就打了起來。”
陸塵簡短地總結道,沒了下文。
他悶悶不樂地坐在湖邊,喂著潭水里躍起的錦鯉。
“你沒打贏是吧。”蘇言及時補刀。
“別揭穿啊。”陸塵惱怒地說道,“那女人看樣子還比我年輕幾歲,修為相差無幾,只是術實在是詭異的很,不然肯定能贏。”
“她像是能憑借著光線移動一樣,然后身體一旦接觸到她的靈氣就會變形......我雖然沒輸,但兩條胳膊差點被擰碎了。”
“你不是劍修嗎,兩條胳膊被折斷了,那不就等于輸了?”周陽弱弱地說道。
“噓,你個三四境的弟弟給我住嘴。”
蘇言面色古怪。
差不多的七境修為,光線移動,靈氣變形......
“她是不是一身黑衣,眼睛看上去很妖異的樣子?”
他望向與周陽怒視的陸塵,問道。
“欸,你怎么知道?”陸塵驚訝地眨了眨眼,“確實是這個樣子,挺漂亮的,二十多歲的年紀,黑頭發黑眼睛......等一下,蘇言,你那是什么表情?”
蘇言一臉驕傲地望著他。
“沒什么。”他說,“你再多講講她,我愛聽。”
“神經病......”
陸塵翻了個白眼,把手中剩下的魚食全灑進了湖中;他拍拍手,站起身,道:“走吧,我帶你們去安排住處。”
無量山弟子幾百人罷了,貴精不貴多,能進入里面修行的都是天賦一流之輩。
不少弟子看到陸塵,恭恭敬敬地打了個招呼,一小撮人知道宋云荷的身份,敬畏地走在一邊,給他們讓出一條小道。
這讓蘇言感覺有些飄飄然,他和周陽兩個背著手、一言不發走在其余兩人身后,眼眉低垂,看上去像是什么世外高人一般。
頗有些狐假虎威的氣勢。
三人被分別住在了三間不同的地方,蘇言被安排進了一個小院里,還在算是高峰的山上,周圍沒有其他喧鬧,好大一片只有這一屋一苑。
眼前一片竹林瀑布,景色很好。
陸塵還是有點面子的,給自己這么好的待遇。
蘇言滿意地想到。
就是人把自己帶來這里之后,甩甩袖子就溜了,說讓蘇言先休息一晚,舟車勞頓,干什么事等明天再說。
有人送來晚飯,兩個肉菜一碗魚湯,還有一疊清口咸菜,蘇言躺在竹椅上哼著曲,吃著飯,看著夕陽晚霞。
生活真美好。
直到一個小女孩走到他面前,伸出手。
“謝謝哥哥,一兩銀子。”
蘇言低下頭。
那是剛才給他送飯的小女孩,可可愛愛,臉上兩個梨窩粉粉嫩嫩的,看著就讓人忍不住想以拳擊之。
蘇言放下筷子,推開碗,站起身做好逃竄準備,他現在一聽到幾兩幾兩的字眼就犯怵。
“為何要銀子?”他笑瞇瞇的望向女孩。
“我幫您送了飯,您能不能給我點小錢,讓我去買糖葫蘆呀?”她說道,“謝謝哥哥。”
小女孩一臉純真,讓蘇言不太好辦。
他輕輕咳了兩聲,彎下腰,平視著小女孩。
“小妹妹,你想吃什么糖葫蘆啊?”
小女孩眨眨眼,“山楂的。”
“現在是初秋,還沒到吃山楂的好季節。”他緩慢的說著,“山楂啊,說起山楂......你知道,山楂有好幾個種類,做起糖葫蘆來也有不同的方法和味道。”
小女孩干笑兩聲:“我就吃最普通的那種。”
“最普通的啊,好。”蘇言話鋒一轉,“可最普通的又是什么樣子的呢?你看,山楂有粉口,有磨盤還有面楂,其中呢,磨盤的個大而圓,但黃褐斑點較多,儲存起來水分流失的快,如今這個季節似乎不宜食用;而面楂雖然皮亮、紅的通透,但果肉黃白味兒也偏甜,做糖葫蘆似乎少了點韻味......”
小女孩握緊了拳頭。
“那個,哥哥...”她勉強的笑著,“沒事,我就喜歡吃那個,呃,磨盤的。”
“哦......那好,磨盤山楂的產地又不一樣,不同產地的甜度口感也略有不同,像是嶺北的,你要吃向陽坡沙壤土地種出來,看背面有金黃小斑點,尾瓣開口。”
“不過,你不能空腹吃,也最好少吃,我問你,你可知道山楂是傷牙齒的?一看就不知道,所以若是真喜歡吃山楂,可以用山楂泡水......”
“不不,就是那個,我吃的就是那個的糖葫蘆,我牙口可好了。”女孩臉色有些難看,像是要哭出來了,“您能給點小錢不,幾文也行。”
“誒呀,那你要吃這種,那我也不攔你。不過,那冰糖熬的糖色就要有點講究了。熬的蔗糖經沒經冬?而制出來,要先蛋黃澄,然后去渣滓;說到這個,成品糖是要分級別的,石山最上,團枝為次,再下便是甕鑒和小顆,最次是沙腳,你們選的是哪種冰糖,師傅糖色炒的到不到火候,又要過掛霜,卻不到琉璃的糖色火候為最佳。”
小女孩突然跪下,給蘇言重重拜了一拜,從腰間摸出二兩銀子,擺在他面前。
“您是大師,晚輩獻丑了。”
說完,她便頭也不回的走出院子,再也沒有看蘇言一眼。
蘇言愣了愣,然而沒多會,就把銀子揣進了自己懷里。
“噫,外面的世界真可怕,差點就丟財了。”他繼續拿起筷子端起碗,“嗯,以后注意,不過這地方倒也不是不能多呆兩天。”
他想起了自己小的時候問師傅要錢買糖葫蘆,蘇漁便是這么回應他的。
“人總會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啊......”
蘇言感嘆道。
他本以為自己這頓飯能安安穩穩的吃完,然而有人敲響院門,蘇言還以為是那個賊眉鼠眼找他要錢的小女孩,結果推開門一看,褚禾玉站在門外,瞪著眼睛撅著胡子。
他身后還跟著一人,青色道袍,雖鶴發,但面如冠玉,膚白而潤,感覺其有七八十,但仔細分辨又只是不惑之年,像山巔道士,又只是山野農夫。
瞇眼,扎頂簪,身材普通,整個人是中和的。你看不出他的毛病,似乎也說不上哪里驚艷,但無形之中,有巍峨氣息貫穿身軀。他看到蘇言,笑著揮了揮手。
褚禾玉不咸不淡的撇撇嘴,道:“這位是宗主,張師兄。”
“虛名罷了。”
姓張的道人對蘇言深深作輯,蘇言哪敢受這個,趕忙還禮,身體比他還要低出四五分;可這位無量山宗主不依不饒,只是默默地彎的更低,于是蘇言也再低一點,對方也再低一點......
直到不知道是誰的腰咔哧一聲,張掌門有些微微顫抖的直起身,呵呵笑著說道:“有趣,有趣。”
蘇言無言:“......”
“您沒事嗎?”他問。
“無妨。”張掌門搖搖頭,依舊是仙風古道的模樣,“老夫張元正,一直想見小友一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