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姐兒的藥需要小火慢燉,還沒有煎好。
李云心的藥只需要大火快煮,這會兒卻已經煎好了。
李云心乖乖地趁熱喝了一大碗下去。
喝完了藥,她不止又流起了眼淚,還一疊聲地哭訴起來:
“我千辛萬苦想的辦法,他們竟然不信我!不說夸夸我,竟然還罰我跪搓衣板!”
“要不是為了護著我,舒姐兒怎么會受傷?”
“我這個姐姐真沒用,嗚嗚嗚…”
“舒姐兒要是醒不過來了可怎么是好?舒姐兒要是被打傻了可怎么是好?舒姐兒要是坐下病根兒了可怎么是好?”
李云心絮絮叨叨地,把心里的委屈、恐懼,和擔憂,都跟竹筒倒豆子一樣,一股腦倒了出來。
王大夫卻笑了起來:
“哭出來就好!哭出來就好!這病呀,能哭出來,能說出來心里的委屈,就好了一大半兒了!”
于青梅也跟著心頭一松。
唉,剛剛李云心那個呆呆愣愣的樣子,真是把她給嚇著了,也讓她覺得心疼壞了。
于青梅摟過李云心,只聽她低聲嘟噥著:
“我餓了,我想吃大米飯配香椿炒雞蛋…”
于青梅這回徹底放下心來了,臉上也露出了抑制不住的笑容:
“好,就數你最會吃!這時節香椿正鮮呢!”
回春堂的院子里就有香椿樹。
當即,王大夫就讓自己的一個徒弟去摘了兩把香椿芽回來。
然后囑咐徒弟,把香椿送到一樓的廚房,讓廚娘燜一鍋大米飯,另外還點了香椿炒雞蛋、菘菜炒肉絲、小母雞燉蘑菇、小蔥拌豆腐四個菜,外加一個莼菜湯。
李云心聽著王大夫點菜,眼神都明亮了幾分。
這位看來也是個資深吃貨啊!
等著煮飯的時候,李云舒的藥就熬好了。
王大夫先將李云舒身上扎的那些針依次取了下來。
之后,又和李云心、于青梅三人合作,將李云舒團團圍住。
一人托著孩子的脖頸和腦袋,一人捏著她腮邊的穴位,撐著她的下顎,還有一人負責灌藥。
一碗藥一滴不剩,全都灌了進去。
藥水咕嘟咕嘟灌進去還不到半刻鐘,李云舒就睜開了眼睛。
她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似乎還在神游天外,卻突然“哇”地一聲嘔吐起來。
連她自己的衣襟上,帶木榻上、軟褥子上,以及周圍幾個人的衣衫上,還有地面上,到處都是腥臭的污物,還有黑黑的藥汁。
李云舒十分不好意思,她怯怯地連聲說道:
“對不住,對不住…”
聲音里已是帶了哭腔。
李云心盯著她那蒼白憔悴的小臉兒,又是心疼,又是自責,顧不得污漬骯臟,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拍著安撫她:
“舒姐兒快別這么說,你只是生病了。這生病的事兒,哪兒是自己控制得住的?”
于青梅竟然也不嫌骯臟,一臉欣喜地對著王大夫問道:
“王伯父果然是妙手回春!
這孩子才剛喝了藥,就醒過來了!
這下子是不是就無礙了?”
王大夫笑瞇瞇地摸了摸自己的胡子:
“只要再吃幾服藥,扎幾回針,就沒事了。
只是,以后可萬不能再傷到這里、也不能再傷到這里,還有這里。
另外,一百天之內,切忌不要讓她受氣、受寒、受委屈。”
王大夫在李云舒后腦、后頸、后背幾個穴位指了指,把那幾個禁忌受傷的位置指給李云心看。
見李云心記下了,就溫文爾雅地告退:
“抱歉,我先失陪了,得去梳洗一番。”
王大夫的袍子上也濺上了一些黑色的藥汁,他素來愛潔,自然不能忍受這個。
可他對李云舒卻絲毫沒有見怪之意。甚至連眉頭都不曾皺一下。
正所謂醫者父母心哪。
李云舒頓時頗覺不好意思,李云心和于青梅也都覺得自己需要換洗一下。
這時候王大夫的徒弟小乙,帶了幾個丫鬟小廝進來。
小廝拿了鏟子鏟了爐灰,又帶了掃帚和撮子,打理木榻和地面的污物。
丫鬟帶著幾套干凈整潔的衣裳,溫言軟語、言笑晏晏地引著于青梅、李云心和李云舒,去盥洗換裝。
李云舒已經可以自己走了。頭不再痛了,也不再覺得眩暈。只身上還是軟綿綿的,尤其是兩條腿,幾乎每賣出一步,膝蓋都要顫一下。
但她堅持要自己走,李云心也就由著她了。只在一邊小心翼翼地扶著她。
于青梅走在姐妹倆身后。
一路上一直不錯眼珠兒地盯著前頭兩個人,生怕她們再出點什么狀況。
在王大夫家的丫鬟的幫助下洗漱一番,又換過了衣衫,從盥洗室神清氣爽地走出來,三個小娘子相視一笑,都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之感。
李云心后怕不已,又深感自責,同時還萬分慶幸,慶幸這一場劫難,沒有帶走李云舒這個小丫頭,也沒有讓她變成傻子或者植物人。
于青梅同樣深感慶幸。
那時候李云心流著眼淚求她“救救妹妹,救救舒姐兒”的時候,她就知道,若是李云舒真的有個三長兩短,李云心的心結,怕是一輩子都解不開了。
那時候她就有幾分擔憂。
萬幸,自家與王大夫相熟。
萬幸,王大夫今兒個沒有出去到什么深山老林里采藥,而是在家里研究膏方。
萬幸,李云心這丫頭不糊涂,沒耽誤工夫,第一時間就求到了自己頭上。
若不是這么多個萬幸湊巧湊到了一起,舒姐兒到底能不能救回來,會不會坐下病根兒,怕是都沒準兒呢。
王大夫家里倒是有幾套日常給于青梅備著的衣裳,卻并沒有適合李云心和李云舒的衣衫。
不得已,只好拿了兩套丫鬟的衣服來。
李云心換上的,是一套窄袖衫、素面裙,外罩雪青色比甲。李云舒換上的,是一套短襦、素面裙,外罩湖藍色比甲。
兩人和于青梅站在一起,妥妥滴一個大小姐帶著一高一矮兩個小丫鬟。
三人互相看了看,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歡笑聲之中,尷尬盡去,只余喜悅。
幾人回了閣樓去找王大夫,卻被留守的學徒帶到了二樓,飯菜已經擺上了餐桌,正是之前李云心說要吃的香椿炒雞蛋,和王大夫點的另外幾樣美味。
李云心的臉微微地紅了。
之前她急得慌了神,都快魂魄離體了,壓根兒就沒有注意到這些細節。
現在回過神來了,就覺得,自己未免有些太過失禮了。
哪有人上醫館看病,還在大夫家蹭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