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檀安看看蘄長恭:“…因為這個原因,你今天告訴我這些話?”
“我不是愧疚,當年她不知道她要的賠償里還有我的老宅,要是知道…”蘄長恭說到這里,忽地打住了口,感覺也不確定,那晏大會不會故意捶扁得更兇猛一些。
“這都是過去的事了,”蘄長恭蹙眉搖頭,“但是,摩邙那邊查她查得兇,可能覺得她會盯上我那邊的空宅,畢竟那也在芷桑區,她也去過幾次。所以,給我打了招呼,那宅子周圍布了暗點,會持續一段時間。”
“他們真當她是有意失蹤?”商檀安擰聲道。
“不,她有意或者無意,現在也不作定論,現在是要在她有印象有關聯的地方,都…守候她。調查搜尋就是這種方式。”
“阿照給我打的招呼,他以前不知道晏蘄兩家的事,現在他知道了。”蘄長恭輕聲吐一句,也是很無奈。
他完全從窗口轉過來:“你說,我告訴了你很多話。我是希望你好好留在羅望,不要有任何異動。這樣,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不然,你如果跑了,接下來調查的人會想,我和她兩家有故交,說不定就要把關注度放在我這里。”
他看著商檀安:“我們還沒回聯盟授勛之前,那場跨年舞會中,她莫名其妙指定我跳了一場舞,什么話都沒有說,我想你應該查出來了。”
“還沒有。”商檀安停頓一下,也不諱言,“我現在主要查我們先進代表團走了之后,緋縭的生活狀況。跨年舞會…屬于民生隱私,當時的情境數據設定不保留。”
蘄長恭一愣,鼻腔里發出模糊的低哼:“你還是查了。她第一支舞邀的是我,邀舞系統通知我時是這么說的。她全程一個字都沒有說。我覺得很奇怪。”
“謝謝你告訴我。”
“你說,舞會情境的數據不保留,是一點痕跡都沒有嗎?”蘄長恭片刻后說道,“我確認一下…她和我跳舞,然后不見了。我的工作記錄一向優良。”
“沒有。”商檀安看看他,非常肯定。
蘄長恭再道。“既然你說我告訴了很多話,那么我還想隨便多問一句。”
“你問。”商檀安點點頭。
“她和你離婚的原因是什么?”蘄長恭輕嘆,“如果沒有離婚,征召署那邊還不一定會有其他想法。”
商檀安斂眸半晌:“…是我的錯。因為我的做法,我們失去了做一家人的基礎。”
“就為了她要搞那兄妹倆,你在庭上阻止她?”
商檀安看著地板,很久之后才開口道:“蘄衛長,你今天告訴我這些信息,我非常感激。對你的問題,本應該知無不言,但你說,征召署那邊懷疑緋縭逃離的第一步始于離婚,我就不能隨便用自己一個人的想法來總結我和緋縭兩個人的家事。我只能說,緋縭沒有錯待任何人…尤其包括我。”
蘄長恭瞅向商檀安。
“…是我的錯。”商檀安低眸自語。他長長地吸了一口氣,抬起頭。“若是這樣追究,她與我,她與別人的一切互動,在別人眼中都不怎么良性的那些互動,就能成為她想逃離的思想基礎,那么,征召署那邊難道不應該更加往上追溯,追溯到他們的征召政策?他們把緋縭和我征召到羅望,我們一直很好,兢兢業業,有目共睹。而緋縭和她的堂弟妹之間早有糾葛,征召署第二批怎么又把他們送來羅望?制造麻煩的難道不正是征召署?”
“我猜,是對照組吧。”蘄長恭見商檀安望過來,“我猜的。”
今天他已經說了太多話,倒也不在乎再多說一段。
“關于選人…第二批招募的時候,征召署有一條沒有對外宣揚的篩選標準,在同等條件下,優先錄取與第一軍團人員有親緣關系的報名人。”
“但其實,第一軍團中,你們被征召時,一般首選父母亡故親情羈絆少的人,所以,第二軍團招募時,能用上這條優先錄取標準的人并不多,我當時知道幾例,是我們護衛軍官兵的親戚,在第二軍團中。”
“這條親友優先的標準,在第三軍團來的時候,也存在。”
蘄長恭沉吟道:“如果她是一個樣本,那么,和她屬于相近譜系的人,不同時期登陸羅望,在B計劃里就成為她的對照組。這就是親友優先標準的一重意義。我是這么理解的。”
“不過,你剛剛提的這點,我想征召署可能也在反思了。有消息稱,她失蹤后,征召署內部在修改這條親友優先的標準,現在考拉奇受訓的第四批人,正在緊急審核符合這條標準的人員,聽說,如果被發現與現有羅望公民存在嚴重隔閡的,除非自身具備不可替代的緊缺技能,否則暫停送來羅望。”
商檀安默聽良久,才轉頭看了看窗外,雪花更大些了。
…這么重視嗎?
“我該走了。”他說道。
蘄長恭點點頭,看著他走出門去。
雪花繼續密密下著,陸七區的公務車傳回目的地設置信息,從人登上車子到目的地設置,只有一秒間隔,目的地是陸七區。
這間隔代表著,沒有沉思,沒有猶疑,沒有獲得信息后的復盤。當然,也可能只是個人的行為習慣,趕著離開而已。
蘄長恭慢慢地轉著冷透的飲料杯,看著那車子在滿天靜揚的雪點中化成遠去的一點黑影,一路向南,終至不見。
他想起了另一場雪。雪起時,和現在有點像。
那是羅望元年,深淵谷。
羅望有史以來第3001號入駐公民,羅望有史以來第9位女性,以及羅望有史以來第1位擁有聯盟高等機械研究學歷的女性。
登陸日期,羅望元年元月第九日。
首次出罩日期,羅望元年元月第十一日。地點,始臨高地以西深淵谷。
羅望有人類史以后,除了那批觀光團的其他九位大嫂,將再沒有女性公民比她更早登陸,比她更快出防護罩。
蘄長恭望著那雪。
面前調出了父親的一封信。那是他到羅望整三年后,收到父親的第一封來信。
…和史魯尼將軍夫人的交流,也加深了你媽媽的信心。
此番事業,河山壯麗,一切都如吾兒期許模樣。
木拉拉丘谷上空的雪花,在投影屏的文字后紛紛揚揚。
他的目光停頓了一會兒,他的期許?
他父親,說得隱晦,但他能明白。史魯尼將軍能夠回聯盟。
此番事業,河山壯麗,舍幾年辛苦,待他跟著史魯尼將軍回轉聯盟,便有更遠大前程。
事實上,去年當選先進,回轉首都星,他和父母重聚。又重新深入討論過這消息。
蘄長恭的眸光在信上順勢掠掃,不意看到晏家姑娘這一段,他嘆了一聲,罷了罷了。
當年小女孩兒,與他同跪爺爺病床前。他們之間沒啥好說的,卻一同參加了幾場葬禮。
名額也許會少去兩個,不,少去三個了。羅望元年犧牲的葛冠卿遺孀邱綿綿,已占去了一個榮退名額,先返了聯盟。
蘄長恭再次望出去,罷了罷了,河山壯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