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拉爾是一顆日漸沉寂的礦星,星球上密布蝕溝,有千壑萬仞之相,一十九塊大大小小平原依序排了十九城,成為周邊礦山工人的聚居地和礦產的倉儲加工集散中心。隨著礦產資源的日益耗竭,十年前聯盟就將烏拉爾評定為下等礦星,實行強制生息政策,不再資助大型開采計劃,原先的十九城不可避免地蕭條,如今大部分人都居住在四城,那里還有一些零星的私人開采活動。
貧瘠、荒涼,是緋縭在星空梭上看完烏拉爾風光片后唯一得到的印象。
礦工閑下來了,從事什么營生的都有,幫外星旅客做地陪是近年發展得最好的行業。
整個烏拉爾航空港的航班稀少,旅客的出口通道更只有兩個,一個為本土居民,另一個是貴賓通道,針對外星來客。經過極其簡單的入境檢查后,緋縭訝然,五步一距全是機器人,幾乎是夾道歡迎,只要走過,耳邊便響起親切而急促的介紹:“您好,某某保全公司歡迎尊貴的客人,我司隸屬烏拉爾保全協會第幾大組織,竭誠貼身安保導游服務,信譽保障…”
再過去,到航空港的接客區,便有很多五大三粗的漢子穿著各種保鏢制服挨擠著舉牌:“需要陪護嗎?…全天候陪護或者單程定制,隨意選擇…烏拉爾地心礦洞值得一游,行程神秘刺激,游客只要輕身出發,我們提供豪華級服務。”
緋縭暗暗心驚,目不斜視,默不作聲地通過出口。熱情攬客的吆喝聲此起彼伏。
“晏緋縭小姐?”一個高壯的男子排開幾人,直接走到緋縭面前,眼睛和緋縭一對,卻不再說話,微微側身,他身后現出一個女子,長得比緋縭大了一廓,倒也勻稱,笑容可掬道:“晏小姐你好,我們是克洛保全公司人員,歡迎你的到來。”
被排開的幾人先時臉色還有些不忿,聽到這兩人報出公司名稱便改了表情,只羨慕地瞧了瞧緋縭這個金主被烏拉爾第一大的保全公司做掉了生意,倒也不浪費口舌了,轉而跟著其他旅客重新介紹自家服務。
秦律師求穩求全,做事風格蠻對緋縭胃口,一次請了一男一女兩個保鏢,緋縭和他們談了片刻,剛剛瞅著烏拉爾航空港這陣勢提起的心落了大半,對兩人挺滿意。
男保鏢體型魁梧,話不多,極有分寸地和緋縭隔了一手距離,顯然經過禮儀培訓,而女保鏢親切活潑,靠緋縭很近,幫緋縭介紹著風土人情。
琺杏小鎮落在第四城的最外圍,一座廢棄礦山的山腳坡地上,植被基本破壞殆盡。緋縭三人搭乘克洛公司提供的懸浮車到城區稍稍俯瞰一番后,于黃昏時分抵達小鎮。
這鎮幾乎沒什么可說的,主干道的路基塌了,石板坑坑洼洼碎裂翹起,樹木都沒有幾棵,還都是棕褐色的樹冠,望之就像瑟瑟于野的雜木,一定沒有被好好養護過。房子都是破破爛爛的,很多家的窗框下拖著黃黑黃黑的雨水痕,就像才情最干巴的涂鴉人用了最難看的墨,還沒有調均勻,在那些淺色墻上生硬地一道道劃了豎,使得本就如危樓似的房子在薄暮里顯得愈加丑陋單薄。
大概平素到小鎮的外人很少,克洛公司黑色锃亮的安保車浮在主路上幾公分處緩緩而行時,兩旁的房子或門口或窗口,探出了幾顆腦袋。
緋縭側頭,透過車窗瞥見麥氏用具鋪的匾額,鋪前墻根下堆了許多看不出用途的小零件,還滾著幾個籃筐,一個工裝的禿頂老男人正巧跨出門口,抬頭就直愣愣地盯著車子瞧,小眼睛嵌在圓肥的臉上,一會兒就浮起油膩膩的笑容,莫名其妙地揚起手向車子致意。
“晏小姐,這里是遠郊了,以前算是礦場的歇腳地,現在大礦場關門,通常就只能接待一些挖礦小隊,挖礦小隊不下山修整的話,這里就要冷清些。”
“剛剛那人為什么招手,他認識你們?”
“不認識,做生意的人都這樣,有事沒事和氣生財。”
緋縭點點頭,舉目朝前方望去,這條灰撲撲的街快要走完了。“這個鎮有旅館嗎?”她問道。
女保鏢哦著就要查資料。
“前面這家好像是。”男保鏢念著門楣上的幾個字,“三間旅舍。”
街盡頭,有一家三層樓的灰房子,脫落的墻面重新粉刷過,顯出了兩種不同的底色灰,映襯得三間旅舍這幾個字就像被縫補過,怎么看怎么蕭瑟。
門是開著的,看進去便是一座木頭吧臺,臺后空落落地沒有人,大堂里擺著幾張老舊的木頭圓桌,連椅子都不全。
“晏小姐,這家條件差,我們游覽一圈,晚上回城里找旅館,又安全又舒適。”女保鏢體貼道。
“去看看再說。”緋縭不置可否道,剛要下車,忽然又道,“你們用不著連著姓稱呼我,顯得太生疏了。”
女保鏢一笑,殷勤地搭到緋縭手腕衣服上,立即改口:“小姐。”她說道,“讓德諾先下車,我們的規矩,客戶總是走在中間才穩妥。”
緋縭點點頭,暗地提醒自己,行事要悠緩。
下了車,一行三人進了店堂。緋縭四下里掃視,看得更清楚,那張木頭吧臺的圓弧轉角都豁裂了,桌邊沒配齊的椅子原來都疊起來貼靠在一面墻邊。
吧臺的左側,是一部樓梯,扶手架子的涂層都脫落得差不多了,右側,是一間房,房門掩著,門梁上還懸著一副素凈的半簾。吧臺后,也有一道門,沒關嚴實,透過縫隙,隱約可見黃撲撲的一塊光裸場地,牽了一根繩,蕩悠悠晾著一條男人的褲子,顏色灰不灰,青不青,褲頭正朝著門口方向。
緋縭嫌惡地將視線偏轉,從那有限的門縫里,她看出去,屋后除了這塊場地就沒有其他了,和暮色一道連著荒野,如此一比較,樓前這條破爛的主街還算是有模有樣的。
“有人嗎?”女保鏢巧麗揚聲喊著,對緋縭道,“小姐,這家好像沒有人在,我們走吧。”
吧臺旁的偏房卻傳來了踢踏的響動。“誰?”沙啞的聲音響起,隔不多時,門打開,一只手將半簾撩起壓在門框上,現出了一個人。
緋縭側頭望過去,那人額上綁著繃帶,頰邊還有一長條泛著黑紅的痂,微凸在皮膚上,差不多延伸到嘴角,讓人看著就覺驚悚。
“你們…”他打量著三人,來回瞧了兩眼德諾和巧麗,將目光盯在緋縭身上。
“我們住店。”緋縭道,在那人身上繼續溜了一眼,那人穿著顏色糊灰的家居汗衫,和藍黑的寬腿褲,大概才從床上起來,腳上抄了一雙舊拖鞋,在緋縭看來,這形象已經足夠邋遢了。她不動聲色道:“你是店東嗎?”
“哦,算是吧,我朋友的店,他到外頭辦事去了,這段時間叫我幫他看店。”那人繼續盯著緋縭,神色挺意外,“你們要住店?”
“小姐…”巧麗低聲道。
“就這里吧,今天累了,我不想再走了。”緋縭一語定下,沖那人干脆道:“三間房,有嗎?”
“哦,有,有。”男子忙道,抬腳走了出來,說了一句蹩腳的迎客話。“可巧了,小店就叫三間,不過十來間都不止呢。”
緋縭這時才注意到,那人的腳也有問題,走路一瘸一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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