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是經過了這么一番插曲,卓家那事情也沒有從付拾一心頭消散。
回了衙門,和羅樂清對視一眼之后,付拾一就又有點兒情緒低落下去,像是掛著什么沉甸甸的東西,說不出的難受。
羅樂清試探道:“要不問問那大夫?”
“大夫必是什么都不會說的。”付拾一揉了揉眉心,對羅樂清道:“我知道你也想幫染娘,可是染娘自己都選擇了不去追究,咱們就沒有任何立場去做這件事情。”
她這樣一說,羅樂清立刻激動起來:“可是,若是我們不管,那這件事情豈不是永遠沒有人管?”
“而且,我們又怎么確定,她不是被人脅迫呢?她萬一是害怕不敢說呢?萬一后頭她被殺人滅口呢?”
對于羅樂清這種激動,付拾一只反問了一句:“她就算要溺死了,我們伸出手去拉她。可是她若是自己不肯伸手握住,那我們該怎么辦?”
“就算救命的是一根稻草。可總也要伸手去抓才有機會吧?”
看著羅樂清通紅的眼睛,付拾一嘆了一口氣:“其實,呂茶娘那句話說得沒錯。機會是人給的,可是若把握不住,那就是自己的問題,怨不得任何人。”
羅樂清還是無法接受,眼淚都掉下來:“可我們是縣衙的人啊!咱們做的就是為民伸冤這個事啊!”
付拾一揉了揉太陽穴,說了句大實話:“我們是做這種事情沒錯。可我們是人,不是神。不是所有事情我們都能做到,做好,更不是所有事情我們都有資格去管。”
“為何從來都是講究一個民不舉,官不究?因為,誰也不知這是不是多管閑事!”
羅樂清愣了,喃喃反問:“多管閑事?”
“你知道一個女人在這個世上,獨立自主的生活,最大的艱難是什么?”付拾一反問羅樂清。
羅樂清被問住了。雖然她經歷了家族變故,生活天翻地覆,可是她還真沒有一個人生活過。從前在家中,無憂無慮。如今跟著付拾一,每日生活也是一帆風順…
付拾一盯著她的眼睛,輕嘆:“你沒有試過賺不到錢,生活無依無靠,不知下一頓在哪里的日子。不知道窮困是多么可怕。你也沒試過,半夜被流氓敲門,你只能死死的頂著門,一點聲音都不敢出。更沒試過,在外頭行走的時候,總有人看你是個女人,就覺得你好騙,好算計,好欺負。”
“她們在收養之前,未必過的是什么無憂無慮的日子。所以今日這一步,她們也未必不知道自己選擇的是什么。”
“你道為何平康坊的女子,寧可一輩子在平康坊,也沒有勇氣自己贖身出來?”
“就是因為四個字,世道艱難。”
“你以為你替她查明真相,懲處真兇,就是為她好。可殊不知,她卻覺得,一日三餐吃飽穿暖的日子,才是真正的好。為了這份溫飽,她覺得其他都是無所謂的。真相不重要,懲處真兇也不重要。”
付拾一輕嘆,看著眼淚不停往下落的羅樂清,有點兒不忍的伸出手,想摸一摸羅樂清的頭。
結果到了一半就發現高度不合適,只能改成拍一拍肩:“一直以來,為什么我總是對女人心存憐憫?就是因為,世道不公,女人想要一個人活下去,活得好,活得自在,都很難。”
頓了頓,付拾一狠心道:“從今日起,你不必時時刻刻跟著我,不驗尸的時候,你和徐雙魚都跟著厲海和王二祥出去辦差。”
一來體驗民情,將來勘察現場才能有經驗和依據。
二來,也是知道知道世界上的險惡,練就一個鐵石心腸才好。
羅樂清都不知道該先哭,還是該先說點說什么。
倒是聽了半天的徐雙魚,弱弱的說了句:“我什么也沒說啊——”
付拾一加強語調:“同甘共苦。”
徐雙魚焉噠噠的垂下了腦袋。想了想,也寬慰羅樂清一句:“我覺得付小娘子說得有道理。她應該也不是小孩子,肯定懂得自己在做什么。”
說實話,徐雙魚能說出這樣的話,還是讓付拾一怪有些意外的:傻魚竟然也不是那么傻。
而不遠處苦練解剖兔子的翟升抬起頭,哀怨問了句:“我呢?”
付拾一淡淡道:“你先練基本功要緊。而且為師還需要你拎包。”
翟升瞬間啞口無言。
這件事情,最終就這么過去。
不過付拾一的話,卻傳到了李長博耳朵里。
李長博聽完,沉默了一陣。
方良在旁邊嘆息:“付小娘子真是看得太明白了。一定是從前經歷過。”
李長博斜睨方良,目光銳利。
方良瑟縮一下:我難道說錯了什么?還是做錯了什么?
而李長博按了按被扎痛的心,開始認真想:日后我不能再讓付小娘子受半點這種委屈,有半點這種委屈。
不過,這個話傳去了王二祥等人耳朵里時候,王二祥卻下意識說了句:“那碰上付小娘子的人,肯定沒什么好下場。”
來不及感嘆悲憫的眾人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還真是。
快下班的時候,除辛叫付拾一去了一趟。
付拾一納悶:“找我有事兒?”
除辛遞過來一罐子藥膏:“這個給你。”
頓了頓又縮回去:“要不然我給你擦?推拿我也會一點——”
付拾一懵了:“藥膏?我要這個做什么?”
“你不是摔了個屁股蹲?”除辛也疑惑:“李縣令特地拜托我做的。”
這一瞬間,付拾一不知自己該尷尬還是該甜蜜。
甜蜜吧…仿佛有那么一點尷尬?
尷尬吧…可又的確心里有那么一點甜?
揉了揉摔到的部位,付拾一猶豫片刻:“好像已經好了——”
除辛揚眉,意味深長:“這么輕的傷?”
付拾一總覺得,除辛下半句是“也值得這么特地叮囑我?”
原本還能鎮定,這下她也沒忍住悄悄的紅了一下臉。
正要嘀咕兩句這個事情,倒是王二祥忽然過來了:“付小娘子,卓家來報案了。”
這下,什么事兒都不重要,最重要的就是這個事情!
付拾一猶如屁股底下裝了彈簧一樣起來,裹著風就走了。
除辛盯著付拾一的屁股:嗯,看來是真沒那么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