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長博得了消息后,也迅速趕了過來。
按這里并不是管轄范圍,可既然手底下人都被借調過來,他也就還是來了。
李長博過來,就看見徐坤整個人都有點兒呆。
徐坤站在街道上,看著那些已經撲滅火的殘垣斷壁,整個人都有點兒不好,眼窩子更是深陷下去,里頭光芒黯淡。
他也不捋自己的胡子了,只是呆呆的看著,不知道腦子里想什么。
李長博見他如此,嘆一口氣,手掌落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災人禍,誰也不想。你既是縣令,更要振作起來。”
徐坤扭頭看李長博,眼淚都快出來了:“完了,一條街啊,就這么燒完了啊!”
徐坤不僅想哭,還很生氣:“秋冬干燥也就罷了,失火也常見,可是這都是夏了!這雨水這么充沛,河里的水也沒結冰,怎么還燒了這么多人家!”
李長博也沉默下來。
這一樁大火,的確是蹊蹺。
徐坤抓住李長博的袖子,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你的人要先借給我!必須查出到底是怎么起火的!不然我這個縣令,就當不下去了!”
李長博有些無奈,“人都過來了。”
至于查案,明明就是徐坤的事情嘛!
徐坤死死不放手:“李縣令您也得幫我呀!”
方良悄悄翻了個白眼:徐縣令您還挺機智。知道長安城里誰最能干。也挺有自知之明的。
李長博無奈的抽袖子:“這是自然的。”
徐坤這才松開手。
李長博看見王二祥,就問:“付娘子呢?”
王二祥指了個方向:“在那邊驗尸呢。”
李長博大步流星的過去找人。
到處都是大火的痕跡,就連空氣里也飛揚著各種黑灰,漂浮著煙熏火燎的氣息。
混合在里頭的,還有一股詭異的味道,有點兒香,讓人想起了烤得滋滋冒油的某些肉類。
可聞久了,卻又讓人隱隱作嘔。
付拾一在這些燒毀的屋子里穿梭了半了。
身上都臟兮兮的。
而且雖然明火已經撲滅,熱力卻還沒消散,付拾一呆了一會兒,只覺得臉皮都被烤得發燙,喉嚨里干得要命。
付拾一幾乎都有些機械了。
每家每戶,多是三代同堂。四代同堂。再加上生孩子不只是生一個——
付拾一最初看到那些孩子,還會心里狠狠的痛一下,仿佛被蟄了。
后來蜇贍次數多了,大概心都腫起來老高,痛覺神經也就麻木了。
李長博走過來,付拾一剛檢查完一大家子,從燒毀的屋子里往外走。
兩人打了個照面,付拾一卻懵然不覺,機械的提著勘察箱,往下一家走。
李長博愣了一下,隨后才追上去,一把拉住了付拾一:“付娘子!”
付拾一從那種渾渾噩噩中驚醒過來。抬頭看到李長博,這才一愣:“李縣令也來幫忙?”
她聲音都沙啞了,干得像是兩塊粗糲的石頭在摩。
李長博眉頭更加聚攏:“先喝一口水潤潤。”
付拾一輕輕搖頭:“時間緊急。萬一,萬一還有人活著呢——”
付拾一這話時候,其實自己都不太信,聲音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李長博伸手按住付拾一的肩膀,微微低下身子,和她對視,一字一頓的告訴她:“不良人救火時候已經搜過了,能跑出來的,都跑出來了。沒跑出來的,就都是死了。”
付拾一看著李長博黑黝黝的眼睛,嘴巴動了動,沒發出一點聲音,眼淚卻掉下來:“死了那么多人…為什么?”
付拾一攥緊了李長博的袖子,這一刻想起的卻是自己喪生的那一場大火,想起的是多年前那一場山里的大火。
那么多的焦尸被抬出去,卻沒有一個人沖出火場過。
所有人,都死了。
被燒成了焦炭一樣的存在,連樣貌都分不清。
李長博覺得付拾一有點兒不對勁。
他更加不敢松手,謹慎的抓著付拾一的肩膀,聲音越發沉凝:“付娘子!”
他聲音就像是一聲沉悶的驚雷,驀然將付拾一震得清明起來。
付拾一反應過來,自己方才是將自己的情緒代入進去了,而且還陷入到了回憶之鄭 付拾一勉強笑了笑:“我失態了。李縣令別笑話我。”
這個有氣無力的笑言,卻更讓李長博不敢松手。
他唯有低聲問:“怎么了?”
付拾一看著他的眼睛,看著那眼睛里的關切,有一瞬間的沖動,想將壓在心底的那些東西都吐出來,一股腦的告訴眼前這個人。
付拾一最后還是硬生生忍住。
拔出蘿卜帶出泥,誰也不知道,會帶出來多大的一塊泥,會不會多到將人都淹沒埋藏。
未知真相之前,決不可貿然行動。
付拾一深深的吸一口氣,撒了個謊:“只是看見這樣慘烈的情景,心里頭難過。”
李長博沉默片刻,再開口就轉移了話題:“昨夜刮風,所以火勢才沒能控制住。因懷疑是有人故意縱火,所以才不敢輕易挪動尸體,破壞現場。若真有冤情,恐怕整個長安,乃至大唐,也唯有你能覺察真相了。你需要什么,只管與我開口。”
付拾一想了想:“那叫人根據風向,盡快找出最開始的起火點,然后我去看看。”
“另外,騰出一塊空地來。將每一戶的人,都放在一起,再作出標記。若還有家屬,也好叫他們認尸。”
“還有,一定要叫人嚴防死守,不要叫風將火星子再吹得燃起來。”
付拾一凝重看住李長博:“還有,若有冤案,尸身我要運回衙門,親自剖驗!誰也不許干涉插手!”
這個要求…
李長博微微沉吟,而后鄭重點頭:“好。”
付拾一舒口氣:“我現在接著去驗尸,李縣令盡快。”
李長博也沒廢話,轉身就去找徐坤商量這個事情。
徐坤聽了李長博的話,猶豫了:“京兆府一定會管這個事兒的。”
李長博知道他想什么,盯著他的眼睛:“可若我們聯手查出,不讓上頭操心,才能在圣上跟前抬頭挺胸。”
李長博臉色淡然:“京兆府一旦將案子接過去,落在你頭上的,就只剩問責了。”
徐坤被李長博嚇得微微打了個寒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