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蕭立捂著肚子握緊拳頭十分痛苦的模樣,蕭遠既怕他是怨他們將他強行捆綁,還在生氣,不愿同他們再多說一字。
又怕他是傷痛加重,在強行忍耐。
所以眸中的擔憂之色越發濃郁明顯。
猶豫了幾息,蕭遠終歸還是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去扶助了蕭立的胳膊,又是關切又是歉疚地問他:
“無機你可是傷痛加重了,若不然還是去醫館請秦大夫重新包扎一下罷!”
蕭立不答,只顧掙開被蕭遠拉住的手臂。
但他的動作不敢太大,又蕭遠拉得太死,完全掙脫不開。
“無機!你聽我說,不讓你去,自然有我們的道理!
你拖著這副渾身是傷的身體入府,也不一定就能探明事情的真相不是,萬一被府上的下人認出來,還會生出別的事端…”
蕭遠聞見他始終不發一言,態度堅決不肯原諒的模樣,語氣中不自覺帶了幾分急切與哀求。
然而,好一通說道下來,蕭立仍舊要掙開他,不讓攙扶。
“蕭無機你到底明不明白,眼下不是逞能的時候!”
蕭遠的聲音不自覺加大,生起氣來。
他氣蕭立在這件事上怎的變得毫無理智可言,又氣他太不將自己的身體以及安危當回事。
辜負他的心意是小,三皇子都紆尊降貴地幫他了,他竟還不滿足?!
“蕭遠,你放開我!”
蕭立又急又委屈,鼻頭酸澀,眼淚差點掉出來。
他豈能不明白二人的好意,只不過…
蕭立咬著下唇,難以啟齒。
蕭遠面上的神色由黑轉紅,眼中充血迷朦,心有不甘卻不知當拿蕭立怎么辦。
兩兄弟持續僵持,互不相讓。
一旁宋凜看出端倪,也不多說,急步上前摟住蕭立便飛身走了。
蕭遠本來是拉著蕭立沒打算放開的,但看自家主子插手,不消宋凜提醒,自覺就松開了蕭立的胳膊。
看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蕭遠神情愈漸呆滯,弄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將蕭立綁了獨自扔在這里,真就大錯特錯,絕對無法被原諒那么嚴重?
蕭立被宋凜摟著飛身前行,他眼中打轉的淚水未消,仍舊委屈又著急。
“三爺,請您放開我!”
宋凜俯眼一瞥懷中可憐巴巴之人,不緊不慢應一句:“就到。”
只短短兩字,蕭立卻莫名放下心來。
再又幾息功夫過后,宋凜果真說到做到,將他放在了一處荒無人跡的茂密叢林入口。
“吾在此守候,汝速去速回。”
他的面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但蕭立卻讀懂了他的意思。
不,準確來說,其實是他讀懂了蕭立的所需所求。
雖然羞赧,蕭立感激地道了聲多謝,便不再耽擱、極盡可能地邁著大步走進去。
解決完人生大事,蕭立一身輕松。
但一想到出了叢林,便會見到宋凜,她竟不自覺臉頰滾燙,恨不能找個地縫鉆了躲著。
真是丟人,關鍵時刻,居然內急,還被三皇子親自送來小解。
只怕,這四平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如他這般丟臉到家的官家小姐罷。
蕭立一邊思考應該如何化解這場尷尬,一邊又有些埋怨蕭遠,平時看著挺機靈,卻總在關鍵時刻掉鏈子。
若不然,他自己默默就解決好了,哪里用得著宋凜出馬。
腳上的步子一輕一重,蕭立面上紅暈久久不散。
宋凜見他出來,微微看他一眼,立即不著痕跡地轉開視線,然后伸出一只手臂,示意蕭立靠近一些,他好摟了他回去。
蕭立本就覺得丟臉難堪,又見宋凜還要帶自己回去,當即搖頭擺手,連連拒絕,說不用麻煩。
宋凜并不強求,但也沒有撇開蕭立獨自走開的打算。
于是背了手在背后,同蕭立一起緩緩徒步。
慢慢悠悠,時光靜好。
不過幾百步的距離,卻好像可以延伸到天路盡頭。
“三爺。”沉默一陣,蕭立忽地開口喚住身旁之人。
他并未看他,眼中卻藏不住脈脈溫情。
他胸中的那份尷尬窘迫,在宋凜并無異樣的神情,還同他悠悠慢行的步履中消失得完全無蹤影。
同宋凜兩個人,就這般一前一后,默默走著,即便不言不語,目不交匯,也好像在心間開出了絢爛的花河。
蕭立不自覺笑起來,輕柔和煦。
像極了曾經那一段段無憂無慮的日子里,自己同蕭遠的相處模式,但,又好像…不太一樣…
他沒由來地一陣迷茫,心間異樣叢生,總感覺一切都如夢似幻,難辨偽真。
但感受著身邊人近在咫尺的一呼一吸,一步一頓,蕭立忽地意識到,仿佛有什么東西,趁他不備,沿著開裂的一道道小隙,慢慢地鉆進并占掠了他整個心房。
讓他不由自主為之動搖…
也許,是剛剛放白的天色之下,仍舊還有些朦朧不清的自然景色太過曠人心脾?
又或者,對身旁之人從不多說一句,卻一直入微體貼的默默關懷太過感激?
還是說,歷經種種波折之后,那份從初見之時便已深種,卻一直被刻意忽視、壓抑遏制的情誼已經悄然復蘇?
他不知道。
但他,想就這樣一直待著。
“嗯。”
宋凜的聲音仍舊冷冷淡淡,不辨情緒。
可此刻傳在蕭立耳里,卻比任何都悅耳動聽,澎湃心潮。
蕭立停下腳上的步子,未有太多猶豫,堅定不已地一字一頓道:“無機欲與三爺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棱,江水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蕭立一段未說完之話,來得太過出人預料,宋凜甚至忘了將抬起的腳再落回地上。
他對自己所聽所聞,一瞬茫然,不解其意。
又數息沉默反應過來之后,方才回道:“吾尚不自知,汝焉能知乎?
“知與不知,總有來時!無機無懼,唯無衰絕。”
說話間,宋凜也完全駐足。
但良久都無人再多說一字。
直到蕭立又出口喚住宋凜欲言…
“殊不知,山有角棱,江水難竭。
冬鮮雷震,夏不雨雪;
而人命,更是短暫易絕…”
宋凜仍舊背對蕭立,話畢即要繼續前行。
他非是不明蕭立語中含義,不過,這幾句詩,美則美矣,天下又何來不散之席。
酸詩易誦,諾言難為。
蕭立聽他否定全部,當即明白過來,若無其事地揚著嘴角輕輕一笑,不再強扭。
回到蕭遠身邊,無需太多說明,蕭立即了解了蕭遠和宋凜潛進陳府探聽到的所有情況。
對于蕭立內急欲走一事,三人都自覺地選擇了閉口不提。
蕭遠遠遠地望見宋凜把蕭立放在叢林入口、自己在外靜立守候的模樣便明白過來,方才是他誤會了蕭立。
不僅誤會,還沖他發了一通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