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中昏暗,哪怕白日里也不見什么光亮,而整個地牢附近機關遍布,里外都有人看守。
一路從外進去之時,別說是天窗,就連四周通風之地都是精鐵澆筑,這般嚴防死守的地方,別說是劫囚,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許四隱見兩人來時沒太驚訝,只從里面退了出來:“王爺,殿下。”
謝于歸道:“那個解盈呢?”
許四隱道:“在里面。”
謝于歸:“我進去看看。”
許四隱朝著韓恕看了一眼,見他點頭便直接開了那扇鐵門,而韓恕跟在謝于歸身后一起進去,等到了牢中之后,一眼就看到被束縛了手腳綁在架子上的人影。
四肢纖細至極,巴掌大的臉側垂在一邊,皮膚泛著不正常的白。
已過去三年,他卻依舊還是少年荏弱模樣,纖細單薄的好像風一吹就能散掉,而渾身上下四處可見用刑后留下的血跡。
謝于歸指尖微縮,開口卻冷冽:“你就是解盈?”
花吉本不愿搭理他們,可突如其來的女人聲音卻讓他掀開眼皮,當目光觸及那全然陌生的容貌,他扯扯嘴角無聲哂笑,下一瞬便直接又垂了眼睛,一片漠然。
謝于歸認出了他,明明已經過去三年,眼前少年卻比以前還要更瘦更單薄,就好像三年時光全然沒落在他身上。
她聲音微沉:“你既已經被抓,就代表身份為人所知,細作沒了身份就是個死人,就算咬死了不開口也沒用,不過是平白多受刑罰罷了。”
“你若肯告訴我們三年前是何人讓你算計李雁初跟厲王,或許還能留下一條性命,何必白白為已死之人陪葬。”
花吉眼睫顫了顫,下一瞬掀開眼簾時漠然至極:“你是誰?”
謝于歸雙手置于腹前,手指輕扣:“李雁初。”
花吉猛的抬眼:“不可能!”
謝于歸道:“沒什么不可能的,你墜崖之后能險死還生,本宮自然也能再回來。”她站在韓恕身旁時,朝前走了幾步,韓恕見她靠近下意識的就跟在她身側,滿眼警惕的看著花吉。
謝于歸說道,“告訴本宮,是誰讓你勾連岳王府余孽反水韓恕。”
花吉定定的看了她片刻,目光落在她身前輕扣的手上,片刻突然低笑出聲:“不管你是李雁初也好,還是韓恕找來人冒充,我這人不信鬼神,自然也不怕惡鬼纏身。”
壞事干多了,要是該下地獄早就去了,他對神佛也早就失了敬畏之心。
他喉間滾動著,聲音泛啞,
“我跟韓家有仇,當年所做也不過是為了韓恕一條命,韓家本就該在他這里徹底滅絕,可你卻在法場上救了他一命,那替他賠上這一條命也沒什么錯…”
“啪!”
韓恕眸色蘊滿陰云,抓著一旁的鞭子朝著他身上抽去。
花吉被打的偏過了臉。
韓恕冷眼看著他:“冥頑不靈!”他扔了鞭子朝著謝于歸道,“你用不著跟他多說,我既然抓了他,就一定能查出他身后藏頭露尾那人。”
謝于歸看著花吉:“何必?”
花吉抬頭時,那血痕橫貫半邊臉頰,朝著她呲牙一笑。
謝于歸眼被刺痛,突然快步上前掐著他脖頸,仿佛帶著怒道:“你也不過是逞一時之能,待到查出你身后那人,你也休想活命!”
她仿佛惱恨至極,在韓恕想要上前時,就突然松開花吉。
仿佛嫌惡似的在他身前囚衣上一擦手上的血跡,轉身道:“既然冥頑不靈,那就留在這里別想出去了。”
花吉微喘:“呵。”
謝于歸好像懶得再理他,轉身就走。
韓恕冷冷看了一眼才跟著離開,等到了外面時,他才說道:“你別惱,我總有辦法讓他開口。”
謝于歸嗯了聲:“那個劫囚的人呢?”
“就關在隔壁牢中,那也是個硬骨頭,到現在什么話都沒說過。”許四隱在旁回道,“殿下可要去看?”
謝于歸朝著那邊牢門前走去,等到了那鐵門之前,就看到里面比花吉還要凄慘的隗九祥。
花吉身體荏弱,許四隱不敢太過用刑怕要了他的小命,可隗九祥卻身體康健,用起刑來毫無半點遲疑。
謝于歸手指碰觸牢門時發出輕微的響聲,就見里面隗九祥抬眼朝著這邊看來。
兩人眼神一觸即逝。
謝于歸轉身道:“不看了,那個既然不肯開口,這個想必也什么都不會說。”
許四隱將牢門上的鐵窗關上之后,謝于歸和韓恕就直接從地牢中出來,等到了外間后,謝于歸才道:“這種硬骨頭怕是用刑也沒什么作用。”
“我知道,所以我派人在查他們底細,還有跟他們有關之人。”韓恕冷聲道。
謝于歸嗯了聲:“這個解盈你們是怎么找到的?不是三年前跳崖之后就失蹤了?”
許四隱低聲回道:“說來也是巧合,上次皇陵遇襲之后,王爺就一直在查跟駱家余孽有關的事情,后來線索一路到了臨州,我派人前往臨州追查,陛下那邊也派了幾個禁軍的人一起前往,結果就在臨州發現了這解盈。”
“三年前圍剿之時,禁軍那幾個人是見過解盈真面目的,發現他還活著之后就將其捉拿,一路押解回京,只是不知道怎么就走漏了消息,在渡頭被人劫囚。”
謝于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目光有一瞬的冷凝,片刻后才對著韓恕說道:“臨州的消息沒那么快入京,可劫囚之人卻能守在渡頭險些將人劫走。”
“你們的人里恐怕出了問題,而且鷹衛雖然厲害,可查探消息還是不如一些三教九流,我讓曹浦派人幫忙去查查,看著兩人到底是什么情況,你覺得可好?”
韓恕是知道謝于歸手里有她自己的消息渠道,而曹浦那人的手段他也多少知道一些。
“讓許四跟曹浦一起?”
“不用了,曹浦是江湖人,他自有他自己的辦法,而且有些事情也不適合朝廷的人插手。”
謝于歸拒絕了之后,才抬眼對著韓恕說道,“我等一下去一趟書齋,跟曹浦叮囑幾句。”
韓恕點點頭:“好。”
謝于歸跟著韓恕在外走了一會兒,就讓他送自己出了厲王府,等到門前時,她才注意到韓恕腰間依舊掛著那個丑了吧唧的荷包,她說道:“你怎么還掛著這個,這么丑也不怕人笑話?”
韓恕說道:“我覺得好看就行。”
誰敢笑話,他扒了他的皮!
“取下來吧。”謝于歸輕笑,“我這幾天跟母親又學了學,繡出來的花樣好看多了。”
她從袖子里取出一個新的荷包來,那上面的花樣雖然依舊不如頂尖的繡娘,可好歹比之前好上許多。
她伸手替他將原本那荷包取了下來,將新的掛上去之后,就想將舊的收回來,卻被韓恕伸手搶了過去,瞪著她道,“送出來的東西,還有要回去的?”
“我不是給了你一個新的?”
“那不一樣!”
韓恕將那丑不兮兮的荷包塞進懷里,寶貝的拍了拍之后,這才說道,“反正給我的就是我的,別想要回去。”
謝于歸哭笑不得:“不要就不要,不過是個荷包。”
“你回去吧,我去書齋走一趟,等回去之后恐怕就沒時間再出來了。”
馬上大婚,她要是再出來亂跑,謝二夫人非得戳破她腦袋不可。
韓恕這段時間惡補了大婚諸項事宜,也知道新嫁娘大婚前幾日是不能跟新郎官見面的,否則不吉利,他點點頭道:“你跟曹浦說一聲就行,其他的事情不用再管,我這邊會讓人去查,你安心留在府中等我娶你。”
他有些不舍的拉著謝于歸的手,低聲道,
“總覺得這一切都好不現實,一晃眼就要大婚了,嬿嬿,你會嫁給我吧?”
謝于歸嗯了聲:“我會。”
韓恕燦然一笑,眉眼舒展時,開心的像是孩子。
謝于歸低聲道:“韓恕。”
“嗯?”
韓恕彎著眼。
謝于歸頓了頓,展顏一笑:“沒什么,我等你來娶我。”
馬車離開厲王府之后,片刻就隱沒在了盡頭。
韓恕站在門前很久都沒動,靜靜看著那邊許久,嘴邊笑容隱沒。
“王爺。”許四隱看他,“您怎么了?”
韓恕摸了摸腰間掛著的荷包,隱約能感覺到里面放著的東西,他輕悠悠的開口:“許四,本王蠢嗎?”
許四隱不解:“王爺…”
韓恕放下荷包任其掛在腰間,片刻便輕笑出聲,
“本王只是突然覺得,這世間怕是沒有比本王更蠢的人了,有些事情本來早就明白,卻依舊竭力去哄騙自己,明知道飛蛾撲火大多死的極慘,卻還是像極了輸紅了眼的賭徒。”
輸的越多,就越想要贏上一回。
許四隱心中一跳:“王爺,您這話是什么意思?可是出了什么事。”
“沒什么。”
他嘴角翹起,“回去吧,撤了地牢的防衛,不用守著了。”
許四隱原本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可當聽到這話時,他驀然睜大眼,想要說什么時就見韓恕轉身朝著府中走去,朝著他交代,“去清點一下迎娶之日要用到的東西,看還有什么短缺的。”
謝于歸到了書齋時,曹浦見她過來神色微愕,讓青麟和阿來守在院子外面,而她單獨入內,跟著曹浦繞了一圈進了里間時就見胡辛也在這里。
“殿下。”
胡辛見她來就連忙起身,急聲問道,“怎么樣?他們還好嗎?”
“受了刑,人沒死,被抓住的那個的確是花吉。”謝于歸說道。
胡辛臉色難看,而曹浦氣得一捶腿:“老九那個蠢貨,看到人了也不知道先回來見我,居然冒冒失失的就闖上去救人,他也不想想這里是京城,就算他真把人弄出來了,又怎么可能安全帶走?!”
他說完之后抬頭看著謝于歸,
“他們有沒有開口?”
胡辛冷聲道:“花吉和老九不會說的。”
曹浦臉色難看:“就算一時半刻不說,時間長了也未必受的住,而且花吉三年前失蹤,如今又突然出現在臨州,誰知道這三年間他去了何處,又做了什么?”
“殿下,我在京中還有一些人手,不如強闖厲王府將人救出來?”
謝于歸說道:“厲王府里外都是侍衛,那地牢里也遍布機關,想要強闖根本就不可能,就算你們帶的人再多,怕是還沒將人救出來就先全部折了進去。”
“可是…”
“沒什么好可是的,我已經跟韓恕說過,會讓你跟許四隱一起調查花吉和老九的身份,查探京中跟他們接應之人。”
“你現在要做的就是想辦法在厲王府的人眼皮子底下替他們二人清掃干凈尾巴,特別是老九入京之后的那些痕跡,別讓許四查出來。”
謝于歸說完之后,才沉聲道,
“花吉和老九是要救的,不過不是現在。”
“過幾天就是我和韓恕大婚之日,到時候我會牽制住他,至于王府那邊我也給花吉留了東西,屆時你們再出面救人,把握也大一些。”
謝于歸看向曹浦,
“你先將人準備好,到時再動手。”
曹浦見她心中有數,這才安穩下來,點點頭道:“好。”
謝于歸并沒有在書齋久留,等從書齋出來之后,曹浦將書齋的事情交給了下面的人,自己先行去準備人手,而胡辛站在院中對著謝于歸道:
“殿下,曹浦去安排人手替老九他們掃尾,那我呢?要我派人幫他嗎?”
謝于歸朝她招了招手。
胡辛靠近之后,謝于歸才壓低了聲音靠在她耳邊低聲道,“曹浦那邊你別插手,你去辦另外的事情,替我查查魏隆的底細,特別是這三年他在京中往來之人。”
“還有,去找魏信衡,帶他來見我一面,別告訴任何人。”
魏信衡就是當年那個魏家嫡子,也是后來被魏隆陷害,因緣際會被他所救的那個人。
胡辛不解,不明白這個時候謝于歸為什么還要去查魏隆,甚至見早已經不起眼的魏信衡,而且還像是想要瞞著所有人似的。
只是見謝于歸神色不好,她也沒多問,只點點頭道:“是。”
謝于歸見到魏信衡時,離大婚只還剩三天,她避開青麟見到人時,也沒告知他身份,只說自己是李雁初以前親近之人,有話想要問他。
魏信衡還記得長公主當年待他恩情,再加上有胡辛在旁開口,他毫不猶豫便答應下來任由謝于歸詢問,而謝于歸只問他了一件事:
“魏家家產被你所得之后,我記得魏隆因為構陷于你,跟他娘一起害你母親性命,是判了流徙的,他后來為什么會留在京城?”
魏信衡搖搖頭:“具體的我也不知道,只聽官府那邊的人說,魏隆他們進牢中沒幾日,他娘就突然用衣帛綁在牢門之上縊死了自己,死前還留下一封血書,說當初魏家之事全是她一人所為,與魏隆無關。”
“后來官府又調查過魏隆,知我娘遇害之時他不在京中,就連我出事那天他也有人證明他在京郊游玩,且替他作證之人個個都是極有身份的。”
“魏隆咬死了不認,說他不知道他娘所做的事情,也從無加害我之心。”
“官府找不到證據,而那些謀害我跟我母親的人證也突然反口說他們從沒跟魏隆接觸過,是受人所脅才會誣賴魏隆,后來官府也奈何不了他,只能改判他無罪。”
謝于歸沉聲道:“你說那幾個人證突然改口?”
魏信衡點頭:“他們剛開始是承認了此事與魏隆有關的,可后來便突然不認,長公主當年也是親耳聽過其中一人的證詞,知曉此事,可是后來…”
他苦笑,
“那些人證在判刑之后,就大多斬首,要么就死在了流徙途中,連讓我追究此事的機會都沒有,后來魏隆意外救駕有功翻了身,我也不敢再與他對著來。”
“這些年魏隆明面上雖然沒有為難過我,可暗地里沒少朝著我使絆子,若非當年之事是長公主替我出頭,他找我麻煩便等于是記恨長公主,他清楚陛下不會樂意看到,我怕是早就沒了容身之地。”
“去年我府中出了些事情,我險些栽在里頭,后來察覺到有魏隆從中作梗,怕牽連家中妻兒,便只能將魏家遷出了京城。”
這次如果不是胡辛親自去找他,又說有與當年長公主有關之事要問他,他也是不會進京的。
謝于歸聽著魏信衡的話后,久久沒有說話。
魏信衡疑惑道:“謝小姐,您特意找我過來,就是為了詢問此事嗎?可是魏隆做了什么對長公主不利的事情?”
謝于歸淡聲道:“沒有,就是有些疑惑,所以找你過來問問。對了,你對魏隆的事情想必很清楚,陛下待魏隆如何?”
魏信衡說道:“還算寬厚,但是也不親近。”
“他那中尉率就是因為救駕之功得來的,當時他幫著季統領平亂之后,陛下便賞了他官職,可是后來這幾年他也一直都留在那位置上沒再升遷,陛下也很少招他入宮。”
季統領…
“你是說季林?”謝于歸問道。
魏信衡點點頭:“對,魏隆跟季統領的關系還挺不錯的。”
“我曾經有一次看到過他們一起飲酒,當時還有個陌生面孔,魏隆對那人還挺尊敬的,只是我沒入朝為官,那幾年也不怎么在京中走動,所以不知道那人是誰。”
謝于歸看著他:“魏隆在京中還跟誰交好?”
魏信衡隨口說出幾個名字來,謝于歸全部記在心上。
外間夜色昏暗,明月被烏云遮擋,只朦朦朧朧的剩下一層稀薄月光。
謝于歸將自己想問的事情問完之后,便讓胡辛的人將魏信衡送走,等人走后她才對著胡辛道:“好生讓人將他送回魏家去,別被人察覺到他來過。”
胡辛點頭應下來后,才低聲道:“殿下,您找魏信衡來就是想要問這些?”都是些看似沒什么關系的問題,雖然跟魏隆有關系,可那都是過去往事。
謝于歸抬頭看著那被烏云遮擋的月亮時,聲音有些蕭瑟:“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弄明白罷了。”
胡辛不解看著她。
謝于歸慘淡一笑,有些事情她從沒看明白過,薄霧遮眼不曾細究,也總是只能看到她想看到的,如今掀開那霧看明白內里,她才發現自己有多可笑。
“胡辛,告訴曹浦,大婚那日趁機劫囚。”
胡辛張張嘴:“那您…”
謝于歸讓她靠近后朝著她低語了幾句,胡辛眼眸漸漸睜大,眼里全然都是不敢置信。
“去辦吧。”謝于歸道。
胡辛死死咬牙,點頭時眼里滿是怒意。
胡辛送謝于歸回去的時候,驚動了青麟,見到她們從外面回來,青麟神色微愕,只是見謝于歸什么都沒說,她也沒有追問,等安頓著謝于歸睡下之后,便守在門外。
接下來三日,謝于歸都沒再離開謝家半步,等到大婚這一日,她早早便被謝二夫人叫了起來。
沐浴凈身,梳妝打扮。
一點點折騰好時,穿著嫁衣坐在妝臺前時,謝家幾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圍在一旁,其中一人笑著道:“三姐姐可真好看。”
謝于歸對著銅鏡里的人影,莞爾道:“小七也好看。”
謝大夫人笑著道:“咱們謝家的姑娘都長得如花似玉,只是嬿嬿今日最美,這嫁衣也格外襯你。”
她笑容滿面,“先前厲王派人送這些東西來時,我還覺著他一個大男人怕選的不合適,如今瞧瞧,倒是王爺才是最懂咱們嬿嬿的。”
謝于歸眼眸微彎,抿唇輕笑。
旁邊幾個小姑娘也都是促狹,謝二夫人說道:“大嫂就別打趣嬿嬿了,她臉皮子薄,待會兒該不好意思了。”
“好好好,不打趣了。”
謝大夫人笑道,“厲王府迎親的人已經在路上了,待會兒就該到了,我們先出去,你跟嬿嬿說說話。”
她說笑間便拉著幾個小的,催促著她們一起出去,等房中只留下謝二夫人跟謝于歸時,謝二夫人才伸手替她整理著披散在身后的長發,低聲道,
“緊張嗎?”
謝于歸搖搖頭:“不緊張,而且我又不是第一次嫁人了,母親也別緊張。”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風吹去!”
謝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大喜的日子你提那些晦氣事情干什么?以前那是我跟你爹爹有眼無珠,那婚事壓根不算,在我心里你這才是第一次出嫁。”
“厲王是個好的,待你也是極好,這段時日他做的那些娘也看在眼里,雖然最初時你爹爹不看好他,可如今卻覺得沒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謝二夫人撫著謝于歸的頭發,柔聲道,
“你是個好孩子,就是有時候脾氣太倔,這世上不是每一件事情都能靠著硬碰硬來解決的,有時候你軟綿一些,放低些姿態,你們夫妻生活才能更和美。”
“娘這輩子也沒什么其他盼的,只希望你嫁過去后能夠平平安安,跟厲王白首到老。”
謝于歸眼神微怔,對著謝二夫人時,就見她眼中淚光隱現。
“娘…”
“我沒事,就是瞧見你嫁人,高興。”
謝二夫人連忙一抹眼淚,走到她身后替她綰發。
那一頭青絲被很快挽起,等固定好后,謝二夫人才將放在一旁的鳳冠替她戴上,然后隔著她望著銅鏡里的模樣說道,
“我女兒真好看。”
她替她整理了鬢發,又理了理鳳冠上掛著的珠串,眼圈微紅的笑著說道,“這滿京城的新嫁娘,還是咱們嬿嬿最好看,誰也比不上。”
外間喜樂響起時,厲王府迎親的人到了。
謝二夫人叮囑了幾句,讓青麟陪著謝于歸后,就起身去了外間,而不過片刻外頭就傳來一陣為難新郎官時比試的叫好聲。
謝于歸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間或能聽到幾句韓恕的聲音,見他一關關的闖過謝家人設下的比試,聲音逐漸清晰起來,她突然抓緊了手中團扇。
在房門被推開那一剎那,人就緊張了起來。
韓恕背著光大步走進來時,她隱約瞧見他身形,等到了近前他才伸手道:“嬿嬿,我來娶你了。”
謝于歸臉頰微紅,卻扇之下,指間微緊。
半晌伸出一手置于他手心之中,被他拉著起身,兩人朝外行去。
謝家長輩已在中廳等候,謝于歸和韓恕一路過去時,耳邊都能聽到道喜之聲,等到了堂前,二人才朝著謝家長輩行禮,得了叮囑之后,謝于歸出閣。
謝景州背著謝于歸出去,親自將她送進花轎之中,才對著身旁的韓恕道:“好好對我妹妹。”
韓恕嗯了聲:“我會的。”
迎親隊伍從謝家離開之后,卻沒繞去厲王府,而是直接到了宮門前,太后身子不便不能出宮替他們二人主婚,卻又想親眼見謝于歸出嫁,二人便進宮去見太后。
太后難得穿著一襲喜慶紅衣,梳妝鬢發,瞧見二人時笑得眉不見眼,“好,好,快起來。”
韓恕扶著謝于歸起身。
太后笑道:“我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見到你出嫁,如今親眼看到你得了好歸宿,我也安心了。”她笑眼看著兩人,朝著昭帝招手,“快把哀家準備的東西給他們。”
昭帝拿著個錦盒上前,盒子里擺著兩枚平安扣,鴛鴦戲水的雕紋,明黃細線編織的錦扣。
“這是哀家跟皇帝一起特意替你們選的圖樣,讓宮中工匠特意趕制出來,既是愿你們往后平安順遂,也是希望你們夫妻二人和和美美。”
太后坐在上首笑著道,“你們一人一個,剛好一對。”
昭帝將東西給了兩人后,便道:“是母后一片心意,你們戴著吧。”
謝于歸和韓恕都沒拒絕,將那平安扣帶上之后。
太后越瞧二人越是歡喜,笑著擺擺手:“去吧,回王府拜堂去吧,這主婚的事情哀家就不跟皇帝搶了。”她的身子不適合出宮,也怕去了厲王府后出了什么事反倒替他們添了晦氣。
昭帝嬉笑:“母后,阿姐從宮里走也算是從宮中出嫁了,你送她出閣,朕替她主婚,剛剛好。”
“你呀,就知道你惦記著跟哀家搶。”
太后沒好氣,“快走快走,看著你就眼煩。”
韓恕和謝于歸從宮中出來,迎親的隊伍便繼續朝前繞城一圈,然后到了厲王府,厲王府早已經聚集了賓客,而等到昭帝晚他們一步到時,整個王府都熱鬧起來。
馮喚腰間系著紅帶,臨時充當著儐相,而拜天地時,昭帝樂呵呵的坐在上首,周圍賓客都也都是笑容滿面。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
“永安!!”
“嬿嬿!”
所有人都是嚇了一跳,昭帝豁然起身,而韓恕伸手攬著她時也是臉色難看,他抓著謝于歸的腰,沉聲道:“繼續!”
“王,王爺?”
馮喚臉色微白,扭頭看著昭帝時一臉無措,周圍的人也都是面露疑惑,或是驚然的看著韓恕,而昭帝沉聲道:“永安昏厥,先將她挪進去找太醫過來替她診治。”
韓恕冷眼看著他:“本王說了,繼續。”
“韓恕…”
“陛下聽不懂本王的話?”
韓恕好像換了個人,只抓著昏迷的謝于歸說道,“今日是本王大喜之日,無論何人,無論何事,都休想阻了本王拜堂成親的喜氣。”
“許四。”
他揚聲叫了許四出來,朝著他冷聲道,
“繼續!”
許四隱臉色難看的掃了眼廳內眾人,才走到堂前,揚聲道:“夫妻對拜!”
韓恕拉著謝于歸,與她正對著面碰了碰額頭,便全當是對拜,而許四隱等兩人“拜”完之后,就直接高聲道:“敬日月星辰,允長相廝守,愿平安順遂,誓永結同心。”
“禮成!!”
“砰!!”
一聲巨響,原本那些因為韓恕執拗拜堂而驚呆了眼的人都是被這聲音嚇到,不過片刻,便有刀劍之聲傳來,間或還有慘叫,等那些蒙著面拿著刀劍的人從后院闖出時,整個厲王府瞬間亂了起來。
那些人猶如沖入羊群的餓狼,渾身浴血,而昭帝起身上前就到了韓恕身邊:“先退!!”
韓恕抱著謝于歸轉身便走,而昭帝緊隨其后。
厲王府的環境于幾人而言都是熟悉,等從前面退走時,許四隱帶著人攔住身后追擊之人時,韓恕抱著謝于歸朝前的動作突然一踉蹌,整個人險些跌在地上。
“韓恕!”
昭帝連忙上前就想接過謝于歸,卻被韓恕躲了開來,昭帝臉色一變,“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誰敢突襲你厲王府?那些人都是什么人?”
“什么人,那要問問你阿姐啊。”韓恕咬牙嘶聲道。
韓恕看著謝于歸時滿眼血色:“我放下一切跟她賭,賭她對我哪怕有一絲情誼,可到頭來居然還是輸的一敗涂地。”
昭帝滿眼茫然:“你到底在說什么?”
“你裝什么無辜?”
韓恕冷眼看著他,“三年前,你阿姐知道命不久矣設局害我,逼我一手斬盡所有韓家舊臣,她知我心有反意,拿她自己的命逼我放棄舊仇甘心情愿輔佐于你,你敢說你不知情?”
昭帝睜大眼:“你說什么?”他神情驚愕,“不可能…阿姐不會這么做…”
“不會?”
韓恕低頭看著懷中之人,嘶聲笑的癲狂,“若不是她親手設局,我怎么會那么容易入局,要不是她親自算計了她自己的命,我又怎么會那么容易信了是我害死了她。”
“我生辰之前,她說要獵張皮子給我當生辰禮物,是她說那一日要給我個驚喜。”
“她叫上了你,叫上了我,帶著所有人想要給我慶生,我就算想要奪權也從沒想過要在那日,也絕不會選在那片林子里,可是岳王府余孽和魯進寶他們卻是突然動手,反水想要置我于死地。”
“那林子是她選的,挑撥魯進寶的人也是她親自送過去的,這世間還有誰能比她更會算計人心,挑撥權利欲望,讓人貪念橫生。”
“要不是她早有準備,平日總是三人一起,為何獨獨是我跟她被困險境,你這個皇帝卻半點沒被牽涉其中?”
“她設局困住了我,又拿她的命救了我,換我對他死心塌地,換我替你們李氏皇族賣命,她可算計的真好…”
他手中放在謝于歸脖頸之上,一寸寸的收緊。
昏迷中的人呼吸被窒,卻依舊沒有醒來,只是臉色逐漸通紅泛青。
“李雁初,你好狠!!”
昭帝看著謝于歸緊閉著眼時,臉色開始泛青,連忙急聲道,“韓恕,你住手!你瘋了!!!”
韓恕笑得癲狂:“瘋了又如何,正好我也活夠了。”
拜了堂,成了親。
就算進了黃泉,他也拉著她一起!!
見韓恕眼底一狠想要動手,昭帝猛的上前急聲道:
“住手!!你別傷阿姐!!”
馮喚帶著人匆匆趕過來時,那些人看到擒住謝于歸與昭帝對峙的韓恕時,都是連忙持刀對著他,而昭帝急聲道,“韓恕,你冷靜些聽我說,阿姐沒想傷你,就算三年前她真做了什么,那也是情非得已。”
“她若想要傷你,當年法場之上她就不會救你性命,不會替你挨了那一刀。”
“她心中是有你的,就算真騙了你那也定然是有苦衷。”
韓恕眉心直跳,久未疼痛的腦海之中瘋狂刺疼起來。
一會兒是年少時初遇模樣,一會兒是法場上她擋在自己身前的樣子。
面對李家逼迫,她說,
“李家當年被奪皇權,就是因為耽于安逸,如今韓家之人盡除,只留下韓宸一人,若父皇連區區稚子也懼怕,又如何守得住李氏江山。”
“亂世之下,就算沒有韓宸,還有周宸謝宸李宸,他永遠都不會是最后一個,殺了他,殺不盡天下貪欲妄念。”
她父皇被氣得臉色鐵青,一巴掌落在她臉上時,她依舊絲毫不退。
她擲地有聲,血流滿地也依舊擋在他面前不肯退開。
“從今往后他是我的人,我會負責看著他,守著他,斷了他謀逆之念,不叫他危及李氏皇族,他將來的一切都由我負責。”
“若他有朝一日他生出妄念,我必定親手取他性命!”
韓恕臉上疼的猙獰起來,額間青筋浮起時,那曾經過往的一切擾的他越發疼痛。
他整個人變得踉蹌起來,手中微松開時。
昭帝繼續說道:“韓恕,阿姐是喜歡你的,否則她明知道先前隱患還答應與你成親。”
“阿姐讓人劫囚,也是怕你知道當年之事,怕你發現后難以接受她,若不是在意,她何必費這些周折。”
“你相信朕,她是在意你的,你先放開她,有什么話好好說。”
韓恕一手捂著頭,厲聲道:“閉嘴!!”
他疼的幾乎難以站穩,腳下踉蹌時,體內內勁紊亂。
昭帝的聲音如同刀刃一點點刺進他腦中,讓他疼的幾乎承受不住,而就在這時,旁邊有人突然上前,一刀朝著韓恕劈去時,趁著他松手便將謝于歸搶了過去。
韓恕見狀猛的就朝著這邊撲過來,而昭帝抱著謝于歸時,背心里全是冷汗,后退了半步之后沉聲道:“厲王神智瘋癲,險傷永安公主,將其拿下!”
頓了頓,
“生死不論。”
韓恕抬眼看向昭帝,雙眼猩紅。
昭帝避開之后,低聲道:“別怪朕。”
“怪你什么?”
頸間突然一涼,昭帝愕然低頭,就見到剛才還昏迷不醒的謝于歸就那么靜靜看著他。
她目光寒涼,喉嚨上還有那一圈青紫掐痕,臉色蒼白如鬼魅,從他懷中退出來時,她手中利刃抵在他頸前,尖銳之處劃破了他脖子。
“陛下!”馮喚驚聲道。
他跟其他人連忙就想上前,謝于歸手中微用力時,那刃尖直接刺進他肌膚。
鮮血流淌時,昭帝感覺著喉間刺疼,看著周圍不敢上前的馮喚等人,滿是驚愕的對著謝于歸道:“阿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