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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三十五章 王孫公子(下)

熊貓書庫    列國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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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瑢記得繁京舊城樓上初相識,一個俊秀少年正在賣自己的字畫,且論字論畫,皆是筆法絕佳。少年人在書畫之上能有此造詣,若無名師指點,便是天賦極高。后來在楚國虞陵的晟王府里再見到林瓔時,少年已生得極是俊美,仿佛是從他自己的畫里走出來的人物。

  直到此刻,劉瑢都不敢相信那樣一副如琢如磨的皮囊里竟然包藏了這許多玲瓏詭譎的心思。

  劉瑢皺眉,寫下“為何”二字。

  莫妄談道:“楚惠王若借你之手殺了宋王,對他來說,自然是好事。所以師兄問的,應該是楚惠王為何也想借宋王之手殺了你與師父吧?”

  劉瑢自覺與林瓔相交甚淺,無冤無仇,而林瓔更是連義父的面都沒有見過,為何竟會動此殺心,且想出如此歹毒的計謀?

  莫妄談輕嘆一聲:“其實…師父與楚惠王,有殺父之仇。”

  劉瑢看向莫妄談,心下已有幾分了然。

  “是師父讓我下毒殺死楚惠王的父親的。這件事,我一直以為楚惠王查不到,不曾想,他還是查到了。

  師父命我去殺楚惠王的父親,是因為師父當時突然知道了一件事——你的母親,齊國公主,是死于琳瑯與東方毓的一場滅宋的計謀里。同謀者,還有當年的宋宮美人,楚國的九公主,琳瑯一母同胞的妹妹,楚寧王的母親林瓏。

  當時我問師父,為何只命我毒殺晟王琳瑯,而不殺其他兩位同謀。師父說,因為他作為諸葛世家的傳人,曾向他的義父發過毒誓,不能殺虞陵東方氏的嫡系子孫,否則——‘一生所求不能得,一切歡喜皆寂寞。’”

  劉瑢還來不及消化這些傾瀉而來的陳年秘事,又聽莫妄談繼續道:“而且當時殺死剛剛一統楚國的晟王林瑯,又將這事嫁禍給宋國,便能逼楚國加入四國伐宋的盟軍里,變為五國伐宋。師父是想一箭雙雕,既報私仇,也定大局。

  再者,楚國之內肯定會有人認為林瑯之死要歸咎于立即繼任楚王位的東方毓。如此一來,另外兩位害死齊國公主的主謀,也自會有人替義父奪了他們的性命。那個人,便是與他們同歸于盡的楚惠王的母親。

  而師父的隱秘謀劃,全都被楚惠王林瓔半猜半查地知道了。

  人證便是當年害死齊國公主的兇手——陸氏醫婆。

  那陸氏醫婆還有一重身份,便是當今楚國那位年輕丞相陸脩的祖姑母。

  我斗膽猜想,陸脩能夠從市井小廝一躍龍門入朝為官,多半是因為他的祖姑母向楚惠王舉薦了他。而楚惠王憑什么要聽一個醫婆的話呢?恐怕是因為陸氏醫婆用當年謀害齊國公主的秘密換得了楚惠王的信任。

  楚惠王一旦知道了這個秘密,便可以順藤摸瓜地想到,師父其實有許多理由去謀害他的父親。”

  劉瑢姑且將莫妄談的話全都記住了,想著晉陽關外長路漫漫,有的是時間將這些錯綜復雜的因果梳理清楚。

  劉瑢又寫道:“縱使如此,他卻為何對我起殺心?”

  莫妄談挑眉反問:“師兄難道猜不出嗎?”不等劉瑢反應,莫妄談已搖頭低笑,自問自答道:“也罷,你應是沒怎么見過楚惠王。而他又不像宋王,能將自己的心事弄得家喻戶曉。”

  不必莫妄談多說,劉瑢恍然大悟。原來,林瓔竟對恕兒…如此一來,他自然想要除掉我!

  當年身在迷霧,只看得到眼前的戰場。而今一語回首,才發現當年的戰場竟是別人設計的圈套!

  西嶺巔山里,無論是齊王、衛王葬身絕世峰,還是宋王葬身絕世峰,或是三人一同陷入戎族人的包圍,勝者,都是設計這場圈套的林瓔!

  想到此,劉瑢不寒而栗,忽然為恕兒心酸起來。一樁一樁的事,一個一個的人,接二連三地辜負她的信任,謀奪她的喜樂…想她身份顯赫、運途斑斕,卻又有誰真能體會她的孤苦無依?

  劉瑢正低頭沉思,又聽莫妄談說:“時候不早了,我也不便在此久留。最后要問師兄一事——諸葛世家不可無傳人,不知師兄可否盡早選個孤兒留在身邊教養?”

  劉瑢寫道:“已有人選,近在我側。此子姓薛名繁,品性極佳,聰敏過人,文武兼修,亦習醫術,后生可畏。諸葛世家有傳人如此,可慰先人矣。”

  莫妄談笑道:“原來那孩子便是師兄選好的傳人,我倒是早該想到的。”又對劉瑢行了一禮,“這樣小莫便可放心辭去‘島主’一職了。”

  劉瑢寫道:“辭朝堂退隱江湖者甚多,拋江湖事朝堂者鮮少。師弟可否心意已決?”

  莫妄談不答反問:“師兄曾貴為齊國之君,如今退隱江湖,重掌璇璣孤島諸葛世家的生意事,也可否心意已決呢?”

  劉瑢寫道:“能者須以自知之明審時度勢。我雖有濟世之心,卻再無建功立業之能,索性于旁處盡些綿薄之力。當年大業、權位于我,不如故人喚我一聲‘諸葛從容’。”

  莫妄談手握越王古劍,道:“我選擇為楚國效力,只因當今楚王問過我兩句話——不位于權力之巔,如何救萬民于水火?不置身朝堂,如何為萬世開太平?”

  莫妄談走后,諸葛從容低眉不語,心道:“小東方說的這番話,倒是與父親的想法不謀而合,否則父親也不會久久操勞于趙王之位。一國之君能言此志,確實可當追隨。”

  諸葛從容背著趙王的許多著作,借著月華從藏書室走到了自己的住所。

  偏僻的小院內,劉瑢用燭火燒掉了方才的筆墨,仿佛將舊日恩仇付之一炬。

  他想:“義父為我母親報仇,害死了林瓔的父親,也間接害死了恕兒的父母。林瓔又設計害死了義父,為他的親人報了仇。這一切私仇,終究塵歸塵,土歸土…而我這個局內之人,竟然后知后覺,僅能在時隔多年之后冷眼旁觀…

  可是林瓔若對恕兒有心,為何要親自赴險,竟至死于宋王劍下?

  難道他是怨怪自己絕世峰的計謀得逞,傷了恕兒的心?還是要用自己的命,絕了恕兒對劉璟的念?

  亦或是…我又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林瓔能容小東方執掌安邑軍數年,難道就只是因著對恕兒的私情嗎?他身居楚王之位數年,能以一道‘秘政’給宋國致命一擊,難道就沒有宏圖大志嗎?

  或許,林瓔是想用自己的命,堅定楚國上下滅宋之心。

  他若果真肯以自己的白骨為后人鋪路,竟是在俊秀皮囊里包藏了錚錚鐵骨。

  這樣的人,如若讓我去找他尋仇,我會不會于心不忍?如若真的死在我的劍下,我會不會追悔莫及?

  如此想來,我雖經歷大起大落,卻也委實幸運。過去,義父替我承擔了所有的計謀和盤算。如今,我雖去鬼門關走了一遭,卻也因此躲過了人世間一道無論如何選都是錯的抉擇。就連義父托付給我的一統九州的大業,也早已有人包攬。

  就讓我拖著這無用的自由身,隨恕兒到處走走看看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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