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兒看到諸葛從容如冬日暖陽般的笑臉,不禁將頭輕輕靠在了他的肩上。她看向書案上白瓷瓶里的假梅花,顏色粉紅,又加小雪點綴,與梅花相似,但仔細看去,盛開之態,嬌媚活潑,又似桃花,并無梅之風骨。
她不禁苦笑。原來一切,都是假的。我的身世是假的,你的身世也是假的。
其實若是一直不辨真假也就罷了,可是偏偏是我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我的娘親沒有告訴我,是我自己從她的字里行間猜到的。你的義父也沒有告訴你。我不管他究竟是為何不愿對你說,但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發妻,我既然已經知道真相,便不能對你我之間的血海深仇坐視不理。
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要從何說起。
諸葛從容左臂摟著恕兒,右手把玩著她的蜀繡紅絲帶。他見恕兒良久不語,柔聲道:“恕兒,我聽說孤身闖入南郊戰場的齊國女將被抓進了宋國天牢,當時我只想拋下東陽不管,立即去救你,可是我們正值攻打東陽的絕佳時機,我真的分身乏術。你的夫君在你最危急的時候沒有去救你,你怪我嗎?”
恕兒雙手握住了諸葛從容的右手,輕輕搖了搖頭,說:“我們相隔千里之遙,各自有各自的使命,我從一開始也沒想過要讓你來救我。我又不傻,若是沒有十分的把握,怎么敢去拿自己的小命開玩笑?否則豈不是要辜負你我的情意?我可不想不明不白地死了,不想還未與你道別,就再也見不到你。”
所以,我此番是來親自來與你道別。
諸葛從容心疼道:“我寧愿你打我罵我,對我發一番脾氣,也不愿你獨自一人承受所有的委屈。適才碰到義父,他對你不似往常一般和藹,你別放在心上。”
恕兒干笑了兩聲,道:“義父是個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他剛剛能叫我一聲‘顏將軍’,肯定已經對我很是不滿。不過我確實用錯了你給我的空錦囊,讓宋國提前知道了四國盟軍要攻打玉都的消息,讓他們提前做出了應對之備,才誤將比齊軍先到達玉都的陳蜀兩軍陷入了南郊之圍。直到我在玉都之外見到了殺出重圍的翼楓,才知道原來我犯下了大錯!我們還未進宋境時,得知宋軍設伏靖安,想要圍剿你們衛軍,所以我才用了空錦囊,把圍攻玉都的消息傳到了宋國,想要為你們引開埋伏在靖安的宋國騰勇軍。可是誰知…陰錯陽差,我竟泄露了你們的真實計劃。”
諸葛從容撫著恕兒的手,道:“陰錯陽差,將錯就錯,一切也都不是不可挽回,你根本無須自責。其實,我聽說你進了宋國天牢時,我就自私地想,就算我們復國盟軍的八萬將士都葬身于玉都南郊,只要你能活著,我就不許任何人責備你,一句都不可以。若是義父不容你,大不了,我就帶你離開這里。我本就是孤兒,或許我是楚國人、陳國人、蜀國人,或是趙國人…齊衛復不復國,說到底,跟我又有什么關系?我只要你活著,其他的,我什么都不想管。”
恕兒蹙眉道:“可是義父對你有二十余年的養育之恩,四國盟軍都是你的生死袍澤,我的死活,跟父子親情、復國大計、生死信義比起來,根本無足輕重。我若真的死了,也是心甘情愿為彌補我犯下的錯而死,心甘情愿為你的復國盟軍而死,我死亦瞑目,你便無須記掛。”
諸葛從容驚訝地看向恕兒平靜無波的眼睛,有些生氣地說:“恕兒,你如何能夠對我說出這樣決絕的話來?什么叫做你死亦瞑目,我無須記掛?若是有一天,我為了復國大計、生死信義而死,把你一個人孤零零地丟在亂世里,你難道會因為我是死亦瞑目,便不再思念我、不再記掛我了嗎?”
恕兒心中一痛,大概是心脈未愈的緣故,痛得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諸葛從容握緊了恕兒的手,語氣漸漸溫和了一些:“如果真有那樣一天,我知道你一定會思念我。你也要知道,我一定會思念你。我們都是孤兒,我不會把你一個人丟下,你也不要把我一個人丟下。”
恕兒臉色蒼白,忍著全身的疼痛,微微點了點頭,聲音細弱蚊蠅:“我若把你丟下,我一定會思念你…至死不渝。”
諸葛從容想要起身去燒水,可是恕兒卻仍拉著他的手。他笑說:“我們小別重逢,何必總說那些死亦瞑目、至死不渝的喪氣話?其實萬事開頭難,如今衛國已復,咱們對義父盡的孝,已經完成了一半。等到另一半也完成了,咱們就袖手天下,一同去周游列國。”
恕兒喃喃道:“袖手天下,周游列國…”
與我?
諸葛從容輕輕撫著恕兒的頭,說:“我答應你的三件事,我一件都不曾忘記。第一,不傷你哥哥,宋王劉璟。第二,不對第三人說起你的身世。第三,齊衛復國之后,我絕不貪圖王權富貴,一定還你一個有錢有閑的諸葛少爺。”
恕兒心里又是一陣抽搐的疼痛。
在東海的帆船上答應我那些事的,是諸葛從容,不是劉瑢。
第一,宋王已不是我的哥哥。就算娘親要殺了他,我都還當他是我的親哥哥一般保護他。可是自他對我說出那番話之后,我就不可能再和他回到兩小無猜。所以我重傷未愈,便強撐著和娘親她們匆匆離開了白玉宮。他不再是我的哥哥,我在白玉宮就一刻也不能多留。
第二,我所謂的身世,其實,是你的身世。蕭憶不是我的生母,而是你的。我尋訪了十多年的“親生父親”,其實根本不是我的父親。至于我真實的身世…就算天下人都知道了,也沒什么大不了。唯有你,我不愿讓你知道。
第三,就算你不貪圖王權富貴,可是你的父親是宋懷王,你的母親是齊國公主,你的義父是明日便要登基的衛國國君!就連你明媒正娶的夫人都是楚國的公主。你擁有九州列國最尊貴的血統和親緣,就算你不貪圖王權富貴,可是你也抵擋不住王權富貴來貪圖你!
劉瑢,我只是一個與你有血海深仇的人。我沒有資格也沒有臉面去阻止你的錦繡前程。你日后是可以當上齊王甚至宋王的人,憑什么要和我去“袖手天下、周游列國”?想和更多志同道合的人一起聊《列國浮沉》,微信關注“熱度網文或者rd444”與更多書友一起聊喜歡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