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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四章 錦書難寄(上)

熊貓書庫    列國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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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伴著白玉宮中的十二聲喪鐘,劉璟垂頭走在熟悉的宮巷里,卻不知走向何處。

  他轉頭對近身侍衛凌飛道:“我想獨自靜一靜。你昨晚陪我喝了一夜冷酒,回去歇息吧。”

  凌飛只知道一日之間,劉璟失去了兩位最親的親人,卻并不知道方才在太皇太后的寢殿里,那兩位最親的親人究竟對劉璟說了些什么。凌飛行禮道:“殿下請節哀,勿要傷了龍體。昨晚殿下未眠,凌飛還是先送殿下回寢宮為好。”

  劉璟道:“過不了兩個時辰,太陽就要落下去了,我想趁天色尚明,在這白玉宮里獨自走一走。你去吧,我沒事。”凌飛只得行禮告退。

  劉璟信步而行,不覺便到了偏僻的荷花池。池上結冰,冰上覆雪,與遠處的白玉高臺連成一片。

  池邊的小舟一動不動,已被堅冰困住。劉璟走上冰面,后面跟著的幾個宮人忙喊道:“殿下當心啊!這池水又深又冷,冰也不結實!”

  劉璟恍若未聞,已在冰上漸行漸遠。

  宮人們不敢上前煩擾,正自小聲爭吵,猶豫不決時,劉璟已踏上了對岸的白玉高臺。

  高臺積雪,未有足跡。劉璟一步一個腳印地登至臺頂,不禁想到兒時與恕兒在此處打雪仗的情景。那時候,荷花池的冰,每年都很結實。那時候,恕兒總喜歡在未有足跡的積雪上踩踏她自己的小腳印。

  劉璟負手立于高臺,俯瞰整座皚皚宮殿,本該是一片超然美景,此時卻只覺滿目瘡痍。

  恕兒,你還記得嗎?那年盛夏,繁星璀璨,你我仰臥于此觀星,忽聞臺下宮人碎語,你便誤聽誤信了自己的身世,以為你的親生父親并不是宋懷王,而是另有其人。

  恕兒,當年我雖口口聲聲地勸慰你,身世之迷不解也無妨,但你的痛苦,我其實根本無法體會。

  可笑數年過去,當時我能勸慰你,此時卻無法勸慰自己。

  找到你之后,我不理解你為什么竟能在外流浪數年,音信全無。直到今日,我才理解,你是一直在外尋找你的親生父親,想知道你自己究竟是誰。

  相比之下,你其實是有很多線索的。而我,我的親生父親已經死了將近三十年,母親從未提過這樣一個人,那老太婆話里話外亦說他是個無名之輩。

  我沒有謠言里的蛛絲馬跡,也沒有任何信物憑證。老太婆又有意隱瞞此事,必定早在賜死我父親那時便將一切粉飾干凈。

  這么多年過去,此事如同石沉大海,今生無跡可尋。

  可嘆我自以為文韜武略,不可一世,到頭來…卻發現自己不過是個為仇人所用、為仇人所縛、為仇人盡孝、為仇人送終的傀儡!

而我的生父,我永遠也無法為他厚葬,無法為他祭拜  恕兒,你若知道此事,又會如何勸慰我呢?其實你壓根不會勸慰我,因為你早已恨透了我。

  可是你知道嗎,此時唯一令我高興的事,就是無論你是宋懷王與齊國公主的女兒,還是楚毓王與楚國公主的女兒,你與我,毫無血緣之親。如此一來,我便仍舊可以思念你,可以自欺欺人地想著與你共度余生。

  如果怨恨也是一種念想,恕兒,我寧愿你恨我一生一世。

  夕陽西下,劉璟站在高臺上望著遠處點燃的一盞又一盞宮燈,不覺晚風寒涼刺骨,只覺心中落寞茫然——

  我究竟姓甚名誰?究竟祖籍何方?

  我信守至今的職責,不過只是為了別人而活。你們利用的,不僅是我徹頭徹尾的性命,還有我的魂、我的心。

  我甘為宋國舍棄一切,一次又一次淪為他人棋子,一次又一次背負天下罵名,可笑今日卻得知,宋國與我,竟有殺父弒母之仇!

  而我此生摯愛的恕兒,也因為我為宋國所做的一切,與我背道而馳。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以至蒼天諸神竟然與我開此彌天玩笑!

  我究竟,做錯了什么!

  劉璟不禁掩面而泣。

  荷花池的冰面上,身著淺桃色兔毛坎肩的女子,一手提著盞描花的明燈,一手抱著件黑色狐皮大氅,匆匆向摘星臺行去。

  白玉高臺下,她駐足抬頭,看向臺頂男子的背影,嬌憨地喚了一聲:“殿下可真讓人好找!”

  待男子轉頭,女子已跑跑跳跳地登上了高臺。

  女子的雙頰已被寒風吹得紅撲撲的,她放下燈籠,展顏一笑,一把便將狐皮大氅裹到了劉璟身上。

  視線模糊間,劉璟恍然以為這身形嬌小、步履輕盈的女子便是他心心念念的恕兒。

  不待劉璟辨識清楚,女子忽然環抱住他,以自己的身子暖著全身冰冷的宋王。

  女子的臉埋在寬闊堅實的胸膛上,悶聲道:“奶奶與母后雙雙辭世,姿兒也深感悲慟,還請殿下節哀,保重龍體。殿下若是在此受了風寒,還如何操持國喪祭禮?快隨姿兒回去歇息吧。”

  劉璟回過神來,輕輕撫了撫那柔順的兔毛坎肩,冷笑一聲,道:“國喪祭禮?當年懷王戰死趙國的祭禮,寡人雖然年幼,卻也記得清楚,祭禮不需要寡人親自操持,只需要在眾臣面前哭上一哭,便算交差了。”

  凌姿仍在劉璟懷中,雙手慢慢順撫著劉璟的腰背,說:“當年殿下年幼,還未親政,自然無需親自操持祭禮。可是如今殿下正值壯年,若不親自主持國喪,豈不背負不孝之名?”

  劉璟語氣冰冷:“寡人縱是不染風寒,也懶得去操持國喪。他們活著時,寡人自以為已經竭力盡了孝,死后諸事…寡人心累,管不了那么寬。凌美人若是樂意操持國喪,便由你操持。”

  凌姿在劉璟懷中柔聲道:“殿下若真打算將自己不愿做的繁瑣之事交由姿兒去辦,姿兒自然是樂意為殿下分憂的。不過,姿兒好奇,殿下會如何犒勞姿兒呢?”

  劉璟推開凌姿,提起一旁的明燈,徑自往高臺下走去,邊走邊問:“只要你把國喪打理好,你想要什么賞賜,寡人予你便是。”

  凌姿緊跟在劉璟身后,眼珠一轉,說:“倒也不是賞賜,而是…國喪乃國之重禮,自古操持國喪者,不是君王便是王后。殿下若沒有空閑操持國喪,理應交予王后操持。但喬姐姐后位被廢,殿下莫不是忘了,此時宋國無后嗎?”

  劉璟頭也未回地問道:“你想做宋國王后?”

  凌姿在堅冰上停下了腳步,不答反問:“殿下想聽姿兒說句心里話嗎?”

  劉璟回過頭:“你說。”

  凌姿道:“姿兒不敢奢望殿下能像對楚國的東方公主那樣對待姿兒,畢竟,姿兒的確平庸,什么都比不得東方公主。既然做不了殿下生時的牽念,姿兒便退一步,盼著死后,能與殿下同衾,永葬一處。這樣的方法,只有一個,便是成為宋國王后。”

  劉璟不禁一愣,嘆道:“你我都是可憐的棋子。也罷,既然寡人的愿望,此生不可得,寡人便以舉手之勞,圓了你的愿望可好?”

  凌姿笑道:“那便勞煩殿下,舉起一只‘龍爪’。”

  劉璟聽得有趣,抬手間,凌姿已三步并作兩步地跑跳到了他的面前,雙手握住了他的手。

  劉璟心中一暖,拍了拍凌姿的肩膀:“你明知寡人心有所系,卻還能對寡人一片誠摯,寡人很是感激。寡人的確給不了你太多,但區區一個宋國王后的位子,還是能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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