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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章 復國夜宴(上)

熊貓書庫    列國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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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布衣行尸三十載,踏遍列國,踏遍列國,楚水玉河東海,浪潮難洗舊時恨。

  華服孤寡滿朝臣,九五之尊,九五之尊,禍水寒潭絕壁,仙神不渡昔日人。

  諸葛遁跡將衛國的傳國玉璽,印在了蜀國出產的紅木薄紙之上。他只是想看一看,三十年前,父王藏在仁殿龍椅下的那枚金剛玉所制的傳國玉璽,到底能印出怎樣的字跡。

  原來那似血朱紅的八個大字,正是“德昌壽永,天佑衛民。”

  諸葛遁跡見那張紙上空蕩蕩地浮著八個紅字,觸目驚心,于是提筆沾墨,在那八個方方正正的紅字之畔,寫下了這首《復國詞》。

  他已在靈犀宮的仁殿外祭拜神明,昭告列祖,登基為衛王,接受了文武百官的朝拜。從此,江湖上再無諸葛遁跡,也無人敢直呼他的本名,姜稷。

  昨夜東陽街頭,他最后一次身著不顯山不露水的駝色布衣,獨自走在熙攘熱鬧的人群里,只覺自己只是一介孤魂野鬼,行尸走肉。俗世繁華,萬家燈火,于他而言,不過是過眼云煙。

  三十年前,宋武王率軍血洗東陽,一把大火燒了靈犀宮的亭臺樓閣。十來歲的衛國太子,親眼目睹親人慘死,本想隨他們一同葬身火海,卻不敢辜負父王重托,只得扮做宮人,一路裝作死尸,匍匐爬出靈犀宮外。那時,他并不知道,原來人生如戲,死尸扮得久了,竟真的會變成一個無所畏懼的活死人。

  昨夜東陽街頭嬉戲打鬧的頑童,成群結隊地觀看敬神節上的賣藝人,吃著敬神節上的各色小食,歡聲笑語、喜氣洋洋,卻又怎知當年的一切對他而言,歷歷在目,恍如昨日?

  他清楚地記得,東陽城內城外尸骨堆積如山,他扮做死尸,倒是比當活人有更多的同伴。每每想起逃出靈犀宮的那一晚,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感謝那些堆積如山的尸骨。是死人為他障眼,助他活了這踏遍列國的三十余年。

  所以登基前夕的敬神節慶典,是他派人籌劃的。不是為那些僥幸存活的東陽百姓,而是獨獨為他自己準備的一場熱鬧。對他而言,復國之慶,不在于適才昭告天下的登基儀典,也不在于今晚四盟的慶功大宴,而是在于昨晚的敬神節。

  在衛國民間的神鬼志異里,只有死了的人才能飛升成仙、修渡成神。他就是要親自來敬宋軍血洗東陽時死去的人。他們對他而言,都是仙,都是神。因為沒有他們,當年他就無法逃出靈犀宮,無法逃出東陽,也就沒有今日的復國,沒有今日的衛王。

  什么九五之尊?

  滿朝文武,只見他龍袍加身,卻不知,他只是未死的惡鬼,是流連人世的亡魂。

  他冷眼瞧著“德昌永壽,天佑衛民”的八個大字,心中暗道:“沒有死去的先人,沒有天上的諸仙諸神,有誰來保佑祖宗基業德昌永壽?有誰來保佑衛國子民萬世康安?就讓我一人成惡鬼,眾人皆仙神!”

  衛王的登基大典之后,便是停斷了三十余年的仁殿朝會。

  恕兒身著齊國男裝,站在衛國的滿朝文武中間,站在衛國一等公驍逸大將軍的身后,身形略顯矮小。

  青羽和翼楓是蜀王烏邪當年在西嶺里指派給她的護衛,如今二人已是軍功赫赫的蜀國大將,卻仍站在恕兒身后。他們與恕兒熟絡,趁著衛王還未走進仁殿,青羽低聲問恕兒道:“主公可是昨日回來的?”

  恕兒輕輕點了點頭。

  翼楓舒了口氣,道:“南郊一戰,主公只身犯險,搭救我八萬盟軍,若是主公有絲毫閃失,我和青羽便潛入白玉宮,殺了宋王!”

  恕兒想了片刻,不禁側頭,低聲問道:“你們后來如何知道我沒出事?”

  青羽答道:“我們殺出南郊重圍之后,還未出建彰郡,就聽人說,宋王親自去天牢救出了齊國女將。我們行軍一路北上,便一路聽宋國人議論宋王親自去救齊國女將的事。茶樓酒肆,已經傳遍了。所以我們才敢確信,你被救了出來,暫無大礙。”

  恕兒嘆了口氣,心想,茶樓酒肆說書人的囫圇話,蒙騙了我十四年之久,如今又要傳出什么樣的謠言?

  青羽和翼楓與她熟識,更與她一起大鬧過宋宮,攪擾了宋王的婚宴,自然只會就事論事地聽到她從天牢被救出來的消息。可是其他人呢?他們會聽出怎樣的蹊蹺?她知道,青羽其實話中有話,才特意對她說了兩遍“宋王親自去救齊國女將”。青羽一定是在提醒她什么。她低眉沉思,不禁打了個寒顫。

  恕兒正尋思間,只聽宮人揚聲道:“殿下駕到!眾臣叩首!”

  靈犀宮新修的仁大殿里,將近百人齊齊下跪,對高高在上的衛王,俯首稱臣。

  衛王的聲音十分沉靜:“眾卿免禮。”

  恕兒隨眾人一同起身,微微抬頭去看遙坐于龍椅之上的義父,卻看不清他的面容。

  衛王道:“東陽已破,衛國國復,眾位卿家,功不可沒。孤雖登基,卻仍抱憾,不知眾位,可愿相助?”

  丞相張昭乃是衛悲王親封的衛國忠義侯,已有近百歲高齡。他的聲音微顫,卻字字清晰:“殿下之憾,衛國之痛!臣等追隨,誓死效忠!”

  衛王嘆道:“遙想當年,齊衛有盟,共抵賊宋。如今衛國已復,宋國霸占玉都,齊國卻不知何時才能重塑。”

  張昭道:“老臣以為,齊衛兩國,既有一國已復,另一國,徐徐圖之,只待必勝時機。如今宋國兵強馬壯,復齊之舉,不宜莽撞。守住東陽,屯兵集餉,何愁他日玉都不歸,齊國不復?”

  齊國右前鋒將軍徐塵道:“張大人所言極是。既然攻占玉都的先機已失,復齊之舉,還應從長計議。”

  衛王揮袖道:“也罷!復齊之事的確需要從長計議。眾位卿家勞苦功高,昨日敬神節,今晚慶功宴,戰功當賀,把酒言歡,便是孤對眾位蓋世功德的小小褒獎。還望眾位,無論陳蜀齊衛,都能袍澤如兄弟,視東陽如故土。朝會到此,眾卿可散。”

  眾人跪拜,齊聲道:“殿下英明仁義,千秋萬歲!”

衛王起身,只覺坐過龍椅,此軀便有千斤之重。他頭也不回地轉身離去,眼角沁出一抹冰冷  英明仁義?千秋萬歲?

  那是你們不知道,我這個穿著龍袍的九五之尊,究竟是怎樣一縷滿心怨憤的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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