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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琴歌贈別(下)

熊貓書庫    列國浮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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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說:“我現在還彈不出一首完整的曲子,師傅就把我與周樂王比較,是否太過深謀遠慮?”

  方遇啞然。面前這十歲的少年,還看不出他能否鎮得住碩大的宋國版圖,又何必引導他成為周樂王?東方毓啊東方毓,你的確太過多慮。方遇隨即笑道:“鄙人只是覺得小殿下極有天賦,不僅記憶力好,悟性極高,而且做事踏實認真,用功勤奮,雖然現在還彈不出完整的曲子,但他日無論鉆研于何事,都會非比尋常。”

  劉對這慣常聽到的恭維之語不以為然,他繼續問道:“不知師傅所說,周樂王達到的‘望盡天涯’的境界,是什么?”

  方遇說:“望盡天涯這一個境界,也分為兩層。要到達這個境界,首先要彈遍古今佳作,然后又要生出自己對琴藝的見解。等你自成一家,也能獨自創作新的曲譜,便是所謂‘望盡天涯’。若說現存的所有曲譜是一塊版圖,那么增添新的曲譜,便是將天涯海角拉扯得更加遠了一些。”

  劉認真聆聽,覺得師傅用版圖來比喻曲庫,很是奇特。

  方遇道:“至于這最高境界中的兩層,一層是家喻戶曉,另一層是經久不衰。你若能寫出家喻戶曉的曲子,傳遍九州五國,便是‘當世的周樂王’。但你譜的曲子,若是能夠流傳百年,經久不衰,那你才可以跳出‘周樂王’的稱謂,被后世封為專屬于你自己的一個稱呼。”

  劉覺得,專屬于他的稱呼,大概只會是如父王的“宋懷王”和祖父的“宋武王”那樣的謚號。十歲的他,自然不會預見,后世之人,終會給他一個“七弦琴圣”的名號。

  從春到秋,劉在方遇的調教下,不僅學會了如何看懂周朝民間樂師所寫的曲譜,更在七弦琴的技法和對樂曲的理解上有了很大的進步。方遇離開玉都時,劉已會磕磕絆絆地彈奏那首陳國家喻戶曉的《明月謠》。

  十三年過去,不論寒暑,不論案牘政務如何繁忙,劉始終堅持遵循方遇的話,每日撫琴至少一個時辰。

  盡管他再也沒有聽聞方遇的消息,盡管他從不確定天上是否有神明能夠聽到他的琴聲,盡管恕兒依舊沒有回到他的身邊,每晚撫琴,已經成了他的習慣。

  凌飛前些年還經常打趣他:“別人撫琴是附庸風雅,自娛自樂,可有可無,殿下卻把撫琴當做了吃飯喝水,每日必踐,不可或缺。”

  劉對凌飛的戲言冷面不語。撫琴對他而言,不是吃飯喝水,而是頌經禮神,是他不愿對任何人提起的一份幼稚到真摯,真摯到固執的寄托。

  墻尾的桃木七弦琴,每晚陪他在永泰殿里度過只屬于他自己的一個時辰。他喜歡彈奏寧靜平和的曲子,略帶淡淡憂傷,陪襯浮世繁華。那些曲子,他不是彈給任何人聽的,只是任由萬千旋律從他的心頭指尖,緩緩繞梁,劃過天際。

  凌飛見證了劉對撫琴十三年如一日的執著。他從起初的不解,到慢慢的習慣,再到如今的尊敬。他不再打趣劉,只是默默希望,殿下可以通過撫琴舒緩心中的郁結。不過今夜,站在東興門的車水馬龍之間,凌飛突然想到,或許撫琴只能舒緩殿下的心結,真正能打開殿下心結的人,應是喬或凌姿。今晚,殿下新婚,他會去誰的宮殿?

  劉放下盛滿曲譜珍珠的玉匣,拿起身畔的七弦琴,向永泰殿外大步走去。

  路過張燈結彩的各處宮殿,穿過幾條無人的宮巷,劉來到一汪看似漫無邊際的荷花池,池邊停著一葉小舟。他踏上船,將琴穩穩放在船上,便持槳劃去荷花池盡頭的摘星臺。

  摘星臺遺世獨立,玉體潔白,每一層玉階上的玉絮都似一個不同的晶瑩幻境。劉踩著月色登到臺頂,席地而坐,將琴放在腿上,手指落于琴弦,卻不著急彈奏。而是仰頭看著被月光照亮的幾朵黑云,思緒神游。

  恕兒,今晚是我的大婚之夜,你若還在這世上的某個角落,可否會為我遙相祝福?就像這些年,我每日撫琴,希望天上的神明聽到我的訴求,讓他們保護你,你是否也會時常想起你這個沒用的哥哥,是否也曾有一兩次對著月亮、對著星星,為我祈求平安喜樂?

  恕兒,我親口對你說過,無論你是否是我的妹妹,我都會疼你寵你一輩子。那時,我戲言,你若是被人轟出白玉宮,大不了,我娶你。

  可是,你離開了白玉宮,而我,還沒有找到你,便娶了別的女子,還一下子娶了兩個。

  劉撥動了一根琴弦,又將手蓋在了七弦之上,琴聲戛然而止。

  恕兒,你的哥哥可真是沒用。當年把你弄丟,今日,又坑害了其他兩個女子。遠在趙國時,我沒有辦法扭轉奶奶和母親已經擅自安排好的婚事。況且奶奶身體日漸不好,她的心愿,我自當完成。可是今日,走在屬于那兩個女子的朱紅長毯之上,我卻動心于…

  恕兒,她是個游覽過九州五國的陳國姑娘,我們相識于趙國平梁…

  恕兒,我自知給不了她逍遙自在,便給了她三條逃出白玉宮的路線。你說,她會選擇哪一條?大概不會是最遠的這里。東興門,魚龍混雜,我已派凌飛去相助于她。長巷盡頭,守衛寬松,她并不需要幫助。而這摘星臺下的斷壁殘垣,她大概不會舍近求遠地過來此處。我覺得她不會來,卻又希望,她能從這里離開。畢竟,這里,今夜由我把守。

  深夜寂靜,劉閉目而奏,一曲暖手的《明月謠》,彈得時光如流水,月華無波瀾。

恕兒,你我兒時經常在這遠離宮舍的白玉高臺之上無話不談。如今我的心事,卻又能與誰說  恕兒,今晚我不想去那兩個陌生女子的宮中。白玉宮很大,而我,實在想不起,她們的宮殿都在哪里。我只想在這屬于你我二人的高臺上,為你彈琴,為你祈愿。

  恕兒,請你原諒我還未找到你,便如此輕易地動心于一個江湖女子。請你原諒我的貪婪,理解我的無奈。今夜,我雖獨自一人枯坐于此,卻也不再是孤家寡人。我還應該繼續尋找你嗎?即便你回來了,我也已經是個身有所屬、心有所寄的殘缺之人。

  恕兒,或許我終該放下心結,放下你。愿你,一世逍遙,安樂無憂。

  思緒冗長,他反反復復地奏著同樣的曲子卻不自知。

  忽然,他聽到晚風之中,伴著他的琴音,悠悠蕩漾起一陣纏綿歌聲:

月出皎皎歸途遙遙心有佳人輾轉難安明眸璀璨巧笑皓然月影幽幽思念潺潺隔千里兮遙望云端我心顧盼寢食難安恍恍昨日如夢似幻恍恍昨日如夢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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