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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家國情懷孰對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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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禿驢,你不龜縮在五臺山,跑出來干什么?你來得正好。我正要跟老狐貍一較高下,你是幫他還是幫我?”

  那和尚朗聲道:“打,打。貧僧許久沒見人打架了,自當旁觀。”說罷竟席地而坐,將禪杖橫在雙腿上,毫無高僧之風范,口中還有嘆息道:“可惜無酒,你們誰帶酒了?”他朝眾人叫喚,甚是不羈,但也無人回應,有些失望,道:“可惜了,剛在山下打的幾斤酒,沒到山腰就喝完,這會可沒力氣了。”

  “莊息,去山下取酒。”莊煜冰朝著男子說道。那名為莊息的男子點點頭,嗖地一聲,便往山下而去。和尚樂呵呵道:“甚好,甚好,貧僧就在這等了。”他目光定在凌楚瑜身上,忽招手喚道:“小兄弟,小兄弟!”凌楚瑜微微錯愕,指著自己奇道:“我?”和尚點點頭,道:“小兄弟,你那掛的是酒袋吧。有酒嗎?先給我整兩口,解解饞。”凌楚瑜苦笑不得,眼前這個和尚哪里有半分高僧的樣子,解下酒袋遞了過去,道:“濁酒一袋,大師不嫌棄,小子榮幸之至。”

  智聰和尚舔舔嘴唇,道:“不嫌棄,不嫌棄。”活脫脫像個酒鬼,一口氣將酒壺中的烈酒一飲而盡,露出詫異之色,道:“這酒不賴。醇厚爽咧,不失男兒膽氣,能喝此酒之人,定是個豪爽有膽之人。”他將空酒囊還給凌楚瑜,道:“小兄弟,老和尚一時嘴癮,多喝了幾口,有機會我請你喝酒,權當感謝了,哈哈。”

  凌楚瑜瞧他豪氣不拘小節,登時生出敬意,正要說話,魏谞卻插口道:“好你個禿驢,身無分文,哪個酒館敢捎酒給你,竟在這里騙晚輩的酒喝,忒不害臊。”智聰和尚卻不放在心上,哈哈大笑道:“你這個老家伙,不知禮數。做晚輩的孝敬我這個老和尚幾口酒喝,這是禮數,我客氣客氣幾句,便是承了他的情。”他低頭略作思忖,恍然道:“這樣吧,老和尚待會手抄幾分佛經,權當給小兄弟精心養氣,修身養性。可是老和尚腦子不好使,萬一默寫錯了,那就是罪過,需喝點酒才記得清楚。”

  開口閉口不離酒,這分明是酒鬼耍無賴,訛人美酒。眾人不禁莞爾,凌楚瑜抱拳道:“大師若想喝酒,下山后小子便做回東道主,好好喝個痛快。”智聰和尚道:“甚好,甚好!不過和尚我不會白白欠人情,佛經給你手抄一份,就當酒資。”

  二人這般閑聊,魏谞笑罵道:“老禿驢,喝酒默寫佛經,不怕佛祖怪罪你嗎,你這是禪的什么禪?”智聰和尚豎掌合十,慈祥說道:“我禪!”

  “何為我禪?”

  “我無所相,佛無所蹤,世人瞧我,皆由心生。但心存氣,來去無佛,有常無常,執迷無常,有道無道,迷惘無道。不如一口吞下,管他道與無常。”

  智聰和尚一番言語,眾人略做默然,思忖片刻,恍然覺得句句暗藏佛性,確又道不出其中玄妙所在。三人自恃面子,都拉不下臉面細加詢問,魏谞道:“臭和尚念經,不聽不聽。”智聰和尚不以為然,哈哈大笑道:“不聽也是禪,隨性而為,也只有你老兄了。”

  一旁的歐陽雄道:“別說什么禪了,咱們四人多年未聚集,應該把酒言歡,卻在這里問道求禪,傳出去像什么樣子。”一聽把酒言歡,和尚雙眼放光,急忙點頭道:“正是,正是,應當把酒言歡。”

  “酒待會再喝。我和老狐貍有帳要算。”魏谞揮劍道:“二十多年前,我被這老狐貍暗算,差點沒命,今天我就要跟他算一算這筆帳,討一討利息。”莊煜冰冷笑道:“是你先找我麻煩,修為不濟又怪得誰?”魏谞一聽,便嚷嚷道:“好哇,那今天我就要再領教領教了。”說罷搶身沖出,挽劍刺向莊煜冰。

  “唔?”智聰和尚微微一怔,說道:“老兄你劍法更加精熟咧。這‘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甚微豪邁,需以烈酒壯之。”凌楚瑜聽他所言,略有所悟。魏谞劍法卓然,意在招先,不能領悟其劍意,即便是學了也是枉然,當即目不轉睛,盯著他的劍招,心里間有意無意,總有一股子難以言表的劍意斷斷續續,又尋不到關鍵。

  “小子,老狂儒的劍法光靠看可學不了的。”智聰瞧他看得入迷,不禁出言提醒。凌楚瑜也早知他劍法深奧,當時他當眾傳授劍法于王如萱,自己再旁也是看懂一二,道:“大師教訓的是。”和尚微微一笑,道:“老狂儒所學繁雜,他這劍法是以獨門心法配上詩意而成,小兄弟,你可知是誰的詩?”

  凌楚瑜見魏谞劍法飄逸不羈,興壯思飛,不禁恍然道:“是詩仙李白。”智聰和尚點點頭,道:“不錯,能有如此風骨意境,非詩仙太白不可。老狂儒的劍法意境與李太白極為相似,又狂又妙,不失美感,現在他所使出的便是從俠客行中悟出的劍法。雖看得明白,卻難以領悟其精髓。”凌楚瑜想了又想,腦海靈光一現,忖道:“哎呀,大師口中所說,不正是無形勝有形之道嗎?可惜我悟性有限,終不能參悟透徹,可惜。”

  魏谞使了一套“俠客行”,劍意豪邁,風骨魁奇,大有劍客執劍馳騁江湖的千里快哉,旁人瞧得是暢快淋漓。而莊煜冰東一掌,西一掌,出招甚是淡然,卻每每擊中要害,任憑對手劍法如何千般變化,都逃不過他眼睛。

  “咦,老狐貍這是什么武功,居然能料人先機?”智聰和尚撓頭思索,忽大叫道:“老狐貍,你這掌法是何名堂?”

  “三才六爻掌!”莊煜冰雖與魏谞斗得難解難分,卻可從容應答。智聰和尚低聲喃喃幾句,又喊道:“你這掌法甚為奇特,似乎涵蓋天文算術,道家玄學,能與一說否?”

  沒等他回話,魏谞卻怒道:“說什么說,打完再說。”他招招被對手后發先至,甚為惱怒。莊煜冰卻道:“老狂儒,你且聽聽,敗也得敗得心服才是。”

  歐陽雄也道:“大家難得一聚,切磋武藝,必定獲益良多,你不聽,我可是要聽。若你敢打斷,看我不收拾你。”他為人癡迷,性子有頑固,一旦認定的事,就要固執到底,非他不可。

  魏谞悻悻將歸藏劍插入地面,不耐煩說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莊煜冰雙手負在身后,道:“我這武功是囊括三才之變,包含易經六爻之算而成,可推算對手破綻,料敵先機。”眾人一聽,不禁訝異,他續道:“三才者,天地人也。天乃天道,窺天問道;地乃厚德,承載萬物;人乃法道,遵天循地用之。而六爻者,乃易經六爻,六爻陰陽而成,包羅萬象。這三才六爻掌,乃易經六爻推算為上,步伐次之,最后才是掌法。”

  智聰和尚略有所思道:“你號稱天算,這算數之精,世間罕有。若敵人一旦入了你的計算,那是逃出,走不掉了。”魏谞聽了不服,呸了一口,道:“這天道渺渺,豈是你一個凡人能算盡,你沒聽過人算不如天算嗎。”他言語充斥著不屑。

  莊煜冰卻敬重道:“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只要依循而推,順應無為,自然無往不利。若是推算天道,我自認為渺小,難窺天意。但你我都在天地之間,逃不出這世間萬象之法,又為何算不到?”

  魏谞冷冷道:“既然我們都在這天地之間,只要我超出你所之境界,你就算不到我。”莊煜冰道:“不錯!”魏谞笑道:“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接我這招一劍自當空。”

  莊煜冰道:“口氣真大。說了半天,從未見你使過,是否真的當空或者落空,可別貽笑大方。”魏谞呸了一口,道:“見識過后你就知道了。”說罷他凝劍遙指,劍氣漫天,如同一層光幕罩在全身。

  歐陽雄乃劍術大家,見此番情景猛地吃驚,心忖著魏谞劍法已然絕頂,但又心下好奇,這明明叫一劍當空,為何如今卻是千萬劍的景象,實不符名。

  莊煜冰見識過世間不少決定精妙劍法,但像眼前這般無法無形,不拘于行的劍法,倒是頭一次見識。魏谞武功自成一派,重意不重行,練至化境,可以脫離招式,劍雖意動,招由心發,讓人難以預料。他腦海飛快運行,默算對手行動,他以易經六爻推算萬物,本是極為復雜,可他擅長心算,這武功正是得心應手。但多加推算下來,卻料不準魏谞虛實,只能暗暗運氣,凝勢而動。

  智聰和尚瞧著目眩神迷,朝著歐陽雄道:“老頑固,這劍法比你起來,是當如何?”歐陽雄沉默半響,道:“已經勝我一籌。”他沉吟半響,也朝著和尚叫道:“老狐貍的掌法,比你的佛門金剛掌,又當如何?”智聰直言道:“精妙勝我數倍。”

  “噠!”魏谞低喝一聲,全身那光圈忽然消失,如狂風驟雨前的凝重,從他全身透出,在場人頓時被他那股氣勢壓迫。凌楚瑜登時覺得心砰砰直跳,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仿佛自己若動一寸,就會被魏谞那股氣勢壓迫撕裂。他不敢動,目光斜去,只見智聰和尚坦然自若,渾然無事,而在自己斜上方三丈外的壯漢,也是臉色凝重,豆大汗水布滿額頭。

  “一劍自當空!”魏谞緩緩說道,提著歸藏劍輕輕一揮,看似云淡風輕,劍勢陡然大漲,朝著莊煜冰而來。這一劍含陰陽,藏四季,曲中帶直,快慢不一,虛實難分,與莊煜冰內力一接觸,劍法圓轉,將他卷入其中。莊煜冰登時如陷入汪洋大海,欲使無力,此時方才知,為何“一劍自當空”。

  “阿彌陀佛!”智聰和尚緩緩起身,豎掌于胸,肅然道:“此招得天地之陰陽,含宇宙之浩瀚,即空非空,當真奧妙無窮,可不知老狐貍如何應對?”凌楚瑜見得此招,已是震驚不已,不敢想象這招該如何破解。他凝神忘去,只見莊煜冰雙腳一分,周身氣浪登時被逼退三尺之外,凌楚瑜以為自己看走眼,再細看之下,直見莊煜冰雙腳輕重分明,諳合陰陽。他穩住身形,右掌拍出,內藏六種勁力,重重迭來。

  “砰”地一聲,莊煜冰掌力忽然炸開,嗖嗖作響。他雙足不動,一直是陰陽平衡,右掌忽變為爪,那些真氣化為千絲萬縷,粗細不一,虛虛實實,有的如針如刺,有的仿佛繩索,凌空化為一張網羅,鋪天蓋地般籠罩過來。

  魏谞站在原地,面對這漫天巨網,面沉如水,波瀾不驚。他知對手以人道法御天地,順時令,應萬物,在此空間內周而復始,生生不息。他暗生敬意,莊煜冰從政多年,歷經風光和無奈,本以為他受世俗牽扯,武功再難精進。豈知他竟在如此環境,還能百尺竿頭,創出如此精妙絕倫的武功來,大叫一聲,“莊煜冰,你這三才六爻掌確實厲害,我佩服至極。且看我這一劍。”說罷劍光大漲,竟有青光流動之態。

  凌楚瑜瞪大雙眼,看著這歸藏劍恢復往日青輝流光,嘆道:“兩位前輩武功曠古凌今,今得此一窺,足慰平生。”

  歸藏劍青光再現,魏谞狂喜不已,輕輕一揮,那歸藏劍好似身體一部分,隨心所欲的奇妙感覺襲遍全身,暢快淋漓。他恣意揮舞,人劍相合,互引互動,無窮如天地,無盡如江河,這其中的陰陽之變,日月光輝,相互交替,也是生生不息。

  劍氣、掌風聚集與二人周身,相互排斥又相互融合,漸漸形成一個太極圖案,二人立于陰陽之上,陰上有陽,陽上有陰,又陰陽易手,二則相互圓轉,剎那間將范圍擴至五丈之外。

  “大師,兩位前輩如今勝負難分,但終有力竭之時,到時候若有損傷,豈不是萬萬不妙?”凌楚瑜能見此驚天一戰,已是快意平生,但任憑二人如此纏斗,這生死難料,又自知自己無能,故而想讓智聰大師出手阻止二人。

  和尚微做思忖,道:“也好,可光憑我一人,難將二人分開。”他朝著歐陽雄道:“老頑固,你我合力,方能阻止。”

  歐陽雄雖見得如此精妙招式,不忍打擾,卻又怕二人有所損傷,才有些不甘道:“好吧。”

  二人一拍即合,分別沖入陣中。本來二人所成陰陽之陣趨于平衡,如今有外人闖入,陣法動搖,平衡勢必被打破。陣中二人戰得正酣,忽然見人闖入,是又怒又喜,魏谞叫道:“擾人比武,好比奪人口食,可惡至極。”說罷劍鋒一轉,朝歐陽雄刺去。歐陽雄似乎早就料到會有此一著,拔出腰間紫金軟件,抖動如蛇,迎了上去。

  莊煜冰瞧見魏谞換了對手,也道:“和尚,多年不見,我來討教一二。”智聰笑道:“好,貧僧就以金剛掌接你一招。”說罷將禪杖插入地面,揮掌而上。

  智聰和尚的“金剛掌”乃至陽至剛的掌法,勁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繞是莊煜冰的“三才六爻掌”算得如何準確,都避無可避,無奈封掌迎上。

  凌楚瑜本意是阻止魏、莊二人相斗,豈料歐陽雄和智聰和尚竟也如此酣戰,各自斗得興致勃勃,不罷不休,不知該如何結束。

  就在此時,莊息提酒趕回。只見他雙臂伸直展開,足有一丈,兩條胳膊下用麻繩各掛三壇子美酒。凌楚瑜大驚,這每壇酒最少二十斤,他居然能帶著百來斤酒水穿梭于上下山之間,足見武功了得。

  “酒來了!”凌楚瑜大聲喊道:“四位前輩,先喝口酒歇息歇息,再打不遲。”他話音剛落,只聽得嗖嗖之身,四道人影呼嘯而過,在定睛一瞧,這四位宗師已各抱一壇子美酒,緩緩走到崖邊。

  四人坐在崖邊,將雙腳懸在峭壁之上,懷抱美酒,目光紛紛投向山下的古城。

  魏谞拍開泥封,道:“四十年恍如隔世。”

  歐陽雄也拍開酒封,道:“燕云州府在敵手。”

  莊煜冰輕拍一掌,道:“可憐白發生滿頭。”

  智聰和尚戳破紙封,道:“故人何時歸故里。”

  四人對著崖下燕云,直臂舉壇,神色凜然,良久,長嘯聲此起彼伏,或悲或傷,或嘆或愁,透著無盡悲涼。

  長嘯過后,四人如長鯨吸水,一口氣將壇中美酒飲得涓滴不存,將空壇丟入崖下,相視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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