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再住一晚明天一早回家后,王德發帶著貴生又到昨天住店的旅館,續訂了一晚上。
現在的時間,回家來不及,但是在賓館里睡覺又還早得很,王德發想著既然好不容易來一趟省城,那就帶著貴生去轉轉,還能給家里買點東西,王成龍喜歡看書,他想著去找找有沒有書店,畢竟大城市里的書店,書肯定比自己小縣城的多了去了。
王德發把自己的袋子放在房間里,在水龍頭上用涼水把臉沖了有沖,整個人都清醒多了,從剛才沉浸在貴生以后到底該怎么辦的迷茫和失望中醒來了。
貴生一進門就從袋子里掏出還剩下的饃饃,啃了起來,娃娃還小,特別的簡單,開心了就笑、餓了就找吃的、不舒服了就哭,沒有大人的爾虞我詐和東掩西藏。特別是對一個已經腦子受傷的貴生來說,尤為如此,傻子的世界,可能比正常人的更加簡單吧。
隨身帶著的兩千塊錢,一千多已經沒有了,王德發本想著用兩千塊錢把貴生的病治好,可哪曾想到這病,不是兩千塊錢能解決的病了。剩下的八百多,半個下午王德發帶著貴生買了很多東西。給女人買了城里的棒棒油,看著比在家買的好多了,也不貴;給三個娃娃各買了一套衣服,是參考著貴生的身高買的,應該尺寸是合身的。
在一家學校門口不遠處,有一家書店,離王德發住的旅店不遠,在里面王德發給成龍買了三本書,一本成語字典、一本近反義詞典,還有一本字帖。
王德發看著貴生穿梭在書店的過道里,就像在外面逛街一樣,書對他沒有任何吸引力,他想起貴生周歲抓周的時候,可是抓著一根鉛筆不放啊,按理說也是個讀書的料,估計真的被這腦袋耽誤了。王德發突然間一陣莫名的心酸,明年貴生不知道能不能上學,來弟這個九月份就要上學了,不知道學習成績咋樣,目前來看,成龍在學校的表現確實可圈可點,如果能一直保持現在這樣的學習成績,以后王家出來個大學生也不是不可能,只可惜了,這娃是個女娃,這命啊,要是和貴生能換過來那該多好啊。書店里有最新版的中國地圖和世界地圖,王德發想著新房子修好了,家里的那兩張已經泛黃的地圖掛上去也不好看,就索性買了兩張新的。這就算是給包括他自己在內全家每個人都買了東西,也不枉來一次省城。
黃土高坡上生活的人吃面食厲害,這兩天,王德發帶著貴生不是吃面,就是吃面,唯一在這吃上,感覺就好像沒來過省城一樣。晚上的時候他也想換個口味,便帶著貴生去了另外一家館子。要了兩碗米飯,點了他喜歡吃的爆炒肚絲,給貴生要了個不太辣的魚香肉絲。貴生一口米飯一口菜,吃的特別扎實,王德發則要比下午知道結果的時候淡定了許多,慢悠悠地吃著,反正吃完就是回去休息。
王德發發現自打進城之后,他買的那包海洋煙還沒拆開,這對一個吸煙多年的煙民來說,確實有點反常。可能是因為太過忙碌的原因,沒有時間、也不允許他有吸煙的功夫。以前他使勁的抽煙,煙癮大的自己都煩,沒想到因為貴生的事,竟然兩天不抽都沒事,能驅趕煩惱的和困惑的,看來只能是煩惱和困惑本身。
往回走的路上,王德發掏出來點了一根,味道沒有自己用煙葉卷的勁大,但那種濃郁的香味,是他自己沒法卷出來的味道。
晚上的安排特別簡單,王德發給貴生又洗了一次澡,反正房費都已經交了,熱水不用白不用。隨后自己也洗了個澡,把身上的煙味和醫院的藥味好好的搓了搓。
天蒙蒙亮的時候,王德發已經把該收拾好的東西全部收拾好了,比來的時候多了一大包東西,不過沒啥關系,車拉著,不用他一直扛。
貴生醒來的時候,天已大亮,王德發環顧了一下屋子,把桌子上兩個人沒用的一次性牙刷、牙膏和一把梳子塞進袋子里,就下樓出發了。
一早時間充足,不用著急趕車,王德發這次甚費周折坐公交車去長途汽車站,問了一路,走走停停總算是在上午十點多的時候坐上回縣里的車。上車把兩個袋子放好之后,趁著發車前,王德發帶著貴生去了趟廁所,有了經驗就提前做好準備,萬一要是路上又尿褲襠。還好這孩子不暈車,給他省了不少的心。
車開之后,王德發和貴生望著窗外,這個來了兩天就該離開的城市,讓王德發難忘,當然也讓王德發心灰意冷。
三天之內一來一回,窗外不斷的閃現在視野里的黃土高坡,似乎也熟悉了很多,王德發放空自己,看這來時熟悉的地方,就想想接下來會出現哪些他還記著的地方,以此來大發時間,樂此不疲。
一路上近五個多小時的車程,王貴生沒再出丑,非常的順利。到了縣上之后,王德發瞬間覺得親切無比,熟悉的感覺真好,真是金窩銀窩都不如自己家的狗窩,哪都比不了家里的舒服。
一陣三輪車的顛簸回到家后,三天不見的院子,已經發生了很大的變化,后背的墻已經全部起來了,各個屋子之間的墻也已經在準備中了,這速度快的讓王德發感到驚訝。
貴生已經掙脫被王德發拉著的手,自己玩去了,女人這三天確實沒去地里干活,在廚房里忙前忙后的。
“王叔啊,你從省城回來了啊!咋樣,娃娃的病看的什么情況?”最先說話的方占財,其他師傅也都看見了,但沒說話,畢竟包工頭在呢,他們只要干好自己的活就行。
“回來了,貴生這不會說話的問題,醫生說還得再觀察觀察。”王德發邊說,就邊往廚房里走。
“行呢,坐車辛苦了,你先進屋歇著,我干活去了。”
“占財,這才三天,墻基本都起來了,速度有點快啊。”
“哦呦,王叔,你就放心吧,墻絕對么麻達,砌墻不快,難不成干細活的時候快啊,質量你就放一百個心吧,趕緊歇著去吧。”
“行呢,那你們忙著吧!”王德發說。
聽見外面的說話聲音,女人才知道王德發和貴生回來了。
“回來了啊!”
“回來了,這幾天辛苦你了。”
“咋樣,娃娃是不是病了啊?”
“一時半會給你說不清楚,晚上給你說,你先收拾著做點吃的吧,成龍一放學就吃飯,做點湯湯水水的,解乏。”王德發把東西放下,在炕上伸展躺著說。
“那晚上吃漿水面吧,漿水解乏呢,行不?”
“可以呢。哦,對了,我這次上城里,給你買了些棒棒油,好用不貴,我看著也比你在家里買的好,你看。”王德發從一個袋子里掏出來他買的棒棒油給女人。
“多買了些,夠你用個半年了。”
“錢多沒地方花,燒的嗎?”
“好不容易進一趟城,該買的就買,又不是買的沒用的東西。我給三個娃娃都買了新衣服,咋沒見來弟呢,可以試試啊。參考著貴生的尺寸給買的。等房子修好,都穿新衣服住進去。以后咱就天天過年。”
“還天天過年呢,金山銀山都有坐吃山空的一天,以后省著點花。”
“知道了,一天盡說些喪氣話。”王德發被女人刺痛了要害,一下子不耐煩了。
躺在炕上沒一會功夫王德發就拉起了鼾,別看一路是坐車回來的,可一直坐著人還是很累的。王貴生就不一樣了,畢竟是個孩子,精力比大人旺盛多了,已經拿著他的酒瓶底子又找著燒螞蟻去了。
等王德發一覺醒來,王成龍從學校回來了。他伸了個懶腰,出門到院子里,方占財帶領著大家,正收拾工具準備收工了。
“叔,今天的活就到這了,我們就準備收工了,你也累了一天,我就不打擾了。”
“收吧,這幾天我不再,少個給你們打雜的人,你們辛苦了。”
方占財心里清楚的很,哪是什么打雜啊,就是借打雜之名,時時刻刻當著監工的角色。
“沒事,都是應該的,那我就先走了啊。”
晚上吃飯的時候王德發把帶給孩子們的衣服拿出來逐個試了一遍,還真沒錯,尺寸剛好合身。王成龍和王德發之間是隔閡最多的,所以王成龍每次也是收獲最多的,除了新衣服還有三本書,對王成龍來說,書的吸引力遠比衣服的吸引力大的多。
王來弟和王貴生已經基本上跟他爸熟悉了,也不那么拘謹,王成龍呢,還沒從陰影中走出來,能不能走出來,不知道。畢竟發生的事情,都是在她已經有記憶的時候。
一旁吃著飯的老母親也不說話,蠕著嘴吃著自己的飯。
“你沒給娘買個啥啊?”女人看著王德發。
“她現在用啥啊,啥也不用,咱伺候好就行,別摔著,吃飽穿好行了。”王德發明顯理虧,話倒是說的挺漂亮的。
晚上把三個孩子哄著睡著之后,王德發和女人都沒有像往常那樣早早睡著了。兩個人心里都憋著事呢,王德發也擔心貴生的頭,女人更是想知道去城里檢查的結果是啥。
“睡了沒?”女人問。
“沒呢。”王德發回答。
“你進城看病,貴生這病到底是咋了啊?你給我說說。”
“我們可能把貴生這孩子給耽誤了。”
“為啥?是因為小時候從炕上摔下來的原因嗎?”
“是的,去人民醫院給貴生拍了頭的片子,醫生看完說是已經錯過最好的治療時間。他給我指著看了拍出來的片子,貴生后腦勺的地方跟正常孩子的不一樣。”
王德發盡量壓低聲音不吵著已經睡著的三個孩子,檢查的結果更不能讓貴生知道。
“那咋辦啊?”
“看見那一堆藥了嗎?三個月的量,醫生讓按時吃著,每三個月去復查一下,看看情況的發展再說。”
“那這么說,就是還有可能治好的希望嗎?”
“幾乎沒有,已經受損傷的,基本已經沒希望恢復了,醫生說大腦損傷最好的治療之間就是三個月內。”
女人一聽這話,著急的差點哭了出來。可還是忍著情緒,說:“你這個千刀萬剮的東西,這就是報應,這一切就是報應,讓你早點帶著去看,娃娃多大了還頓不頓就哭,你就是不看。就這么一個兒子,如果這腦子以后不好好的長,可咋辦啊。”
“我哪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那我小時候也沒少從炕上掉下來,這不也好好的嘛。”
“你能跟我兒子比嘛,你還我兒子,讓我兒子會說話!”女人哭出來了,忍不住了。
“別哭了,現在哭有啥用啊,看看那些藥,九百塊錢,一個月就是三百,你以為我愿意花錢讓孩子受這罪嘛?我是有錯,可都已經發生了,還能咋樣?把貴生塞你肚子里再生一遍嗎?”
女人再不說話,自己一個人低聲啜泣著,王德發也不說話了,兩個人都在心里想著貴生腦子的事,但都還寄希望于那些從城里帶回來的藥。
王德發下午回來瞇了一會,反倒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他卻睡意全無。躺在炕上,聽著此起彼伏的鼾聲,王德發把這五年的事情又在腦子里過了一遍。
王德發自己、還有這個家,這五年的時間,事事不順都是從他無意中挖墓開始的。他還依稀記得,他假借問風水找老二的爹詢問墓坑地址的時候,老陰陽不止一次的給他說的那句“斷子絕孫的事不能干,要遭報應的。”
現在回頭再體會這句話,這一切發生的都太真實了,老陰陽的話都在一一應驗。干什么事不都不能挖老祖宗的墳啊。再看看當會計的那些年,明里暗里不知道做了多少的手腳,看著兩袖清風,實則假公濟私,這都是他干過的事。
想著想著,王德發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顫,這修房子的錢,來的也不干凈,都是一點一點給人方便兒拿人錢財。這會的他通透了,老陰陽的話里,會不會也有這錢的事啊?這本該不是自己的東西,據為己有之后大興土木,從道義上就說不過去,他在心里問自己,這房子蓋好了,不會塌了吧?
這想法把他自己都嚇壞了,這不是沒有可能啊,他開始擔心這幾天去省城給貴生看病,方占財有沒有在活上做手腳、這房子有沒有塌了的風險啊?
王德發睡不著了,把衣服穿上,找見自己的手電筒就出門去院子里了。女人看王德發起身出門,以為是她哭著給哭煩了,馬上把自己的哭聲收住。
蓋房的原因,院子里的路燈早就拆了,漆黑的夜空下,王德發拿著自己手電筒射出來微弱的光,仔細查看著方占財目前的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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