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的氛圍顯得有點沉重,沒人說話。王德發的女人也愣在一邊,被王德發突然要修房的話噎住了。所有人好像都在仔細地思考一個難題,誰也不愿意先說第一句話,連互相眼神的交流都沒有,動作都整齊劃一,眼睛盯著自己愿意盯著的地方,一動不動。
氣氛是有點凝重。王德發才被放出來,以后能干什么,能不能賺錢都是個未知數,這時候提出來湊錢翻修房子,可不是個玩笑啊,天知道這錢借了能不能收回來,這才是大家突然戛然而止的原因。
王德發女人第一個開口,想化解一下王德發引起的尷尬。“老頭子你這是啥想法啊,我又沒說這房子住不成,修房子干啥啊?又不是不能住人了,你有這想法,我挺欣慰的,等以后稍微好點了,咱就修了,修房的事先緩緩,是吧。”
“我覺得嫂子說對呢。”
“對著呢,對著呢。”
女人的話一出,大家才開始附和著說話了。王德發坐在板凳上,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底下,也在思考。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王德發想修房的事是有點突兀,白天從進了鎮子北頭,一路回到家,這一路就沒有再比他家更破敗的房子了,他心里盤算過,哪怕是這五年的時間家里沒什么收入,他也有底氣去做這件事情,他的底氣就來自他藏起來的私房錢。賣文物罰款、超生罰款、給老萬家賠錢,是花了不少,但這還不足以讓一個干了二十多年的會計身無分文。他有錢,但修房是肯定不夠,能借多少是多少吧。
“是這啊,這房子呢,我得修,一來呢,我覺得該給女人和娃娃換個環境了,老娘還在,讓住著新房養老送終,我也心里踏實,你看看我爹,上個臺階摔倒,人走了;二來呢,我這女人這五年的確是為了這個家受了太多的苦和累,孩子也跟著受苦,錢,大家手頭要是寬裕了就借點,如果沒有了,我再想辦法,如果要動土的時候,大家能來幫幫忙,幫我省省人工費,也就行了,有錢的借點錢,有力的出點力,幫我把這個心事給了了,大家看咋樣?”
“行呢么,我回去合計合計家里的閑錢,千把塊錢應該沒啥問題。”王德發話音落定,終于有人第一個說話了。
有人帶頭,其他人也陸續表態了,話都沒有說死,全都是回去合計合計了再給個準話。
這事就算是這樣了,隨后就開始各種寒暄,聊了大概有半個多鐘頭,有人準備起身告別,其他人也都跟著一起要離開,王德發和他女人挽留著讓大家再坐一會,挽留歸挽留,確實已經夠晚了。把人一個一個送走之后,王德發和女人啥話都沒說就進屋了。
王成龍第二天要上學,早早就已經在炕上了,躺著看今天她的新書,眼皮已經在打架;王來弟湊在旁邊不停地讓姐姐給她講。王貴生已經睡著了。
收拾完桌子上的水杯、瓜子皮,王德發女人開始鋪炕。王德發去看了看老母親,已經睡著了,隨后他也上炕準備睡了。
終于能躺在自家的炕上睡個舒服的覺了,王德發雖然身體覺得很累,但有點激動。看著三個娃娃已經開始輕聲地打鼾,王德發想著就和女人聊一會。其實女人這會也沒睡著,到現在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圖了王德發什么,這五年她連個女人的尊嚴和快樂都沒有,除了孩子就是家,除了家就是那幾畝地。她是既干著男人的活,又得當好女人。
“這房咱能先不修嗎?沒必要,娃娃和我,你娘又沒嫌棄。”女人先說話,兩個人就開始聊了起來。
“我覺得該修呢,現在趁著人工、水泥、磚還不是很貴的時候,比以后修要省很多,我知道你是擔心錢的問題,錢我有點,但可能不夠,缺的也不多,剛不給大家說了嘛,能借的借點,也基本差不多了。”
“你哪來的錢?錢都給了老萬家、交了你挖墓的罰款。”
“那是交了不少,可也不至于現在沒錢,當會計的時候,多少還是弄了些。這個你就放心吧。你要同意,四月多也是可以動工了,最晚也就六、七月份能修好了。”
“不是我不支持你,而是我覺得你這剛回來,以后要干個啥也沒著落,孩子要的晚,現在還小,還是三個,你和我,也都不年輕了。要是你聽我的,那就先別動修房子的念想,這個事小,你能和現在外面的社會不脫鉤事大啊!”
在王德發的眼里,自己的女人確實是個深明大義的女人,王成龍學習好,估計也是跟了她媽。這個女人做事干練,不拖泥帶水,而且有想法,能給王德發一些有用的建議,雖然她只念書念到小學畢業,但比起隊里連名字都不會寫的女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壤之別。回頭看曾經當會計的時候,這個女人還真沒少給他出謀劃策。
“我就知道你會這么說,你說的也不是沒道理,可你想想,我現在剛出來,這五年變的我都有點不認識了,適應得要個過程,我不能天天游手好閑的到處亂轉吧?我也沒那個臉去轉,與其這樣,不如就先在家里把房子修著,慢慢地熟悉著,再好好謀一下接下來干什么,一舉兩得。房子修著,我也盯著看以后能干個啥。”
“都快大半輩子了,你做的決定,哪次還有商量的余地啊,你要是執意要修,我也不攔著,反正我沒錢,你是借呢,搶呢,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你就別擔心了,晚了,趕緊睡吧。”王德發知道女人一定會同意,只是需要把她的牢騷和顧慮說出來就好,這么多年,還真就像她說的一樣,最終做決定的還是王德發。
一個大炕上,三個娃娃占了一半,他們三個蓋著兩張被子,另一半炕擠著王德發和他女人,本來他倆是一人蓋一張被子的,誰知在王德發把燈泡拉滅的時候,女人一腳把自己的被子踢掉,鉆進了王德發的被窩里。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的時候,王德發就醒了,他醒的這個時間,在過去五年里是剛好做早操的時間,五年的習慣,讓他想睡個懶覺都不太可能。隨后王成龍和她媽也都醒來了,王成龍是要著急著去上學,加上家里突然多出個爸爸,她還是有抵觸和賭氣的情緒,想早早的去學校,眼不見就清靜了。
收拾完之后,王成龍給書包里塞了半個饃饃,拿了一個蘋果就急匆匆地上學去了。這一時半會估計也很難接受這個爸爸。王德發看著她跑走的小身板,也不知道該怎么去和解,但愿時間是一副良藥吧,能把父女之間的誤解和隔閡給醫好。
等天差不多大亮了的時候,王來弟和王貴生也醒了。王來弟能自己把衣服穿好,王德發也就沒多在意,倒是王貴生咋樣都穿不了衣服。看著兒子的笨拙的動作,王德發心里就樂的啊,一把抱在懷里就給把衣服穿好了。貴生要說小,確實是還小,要說不小,也都快四歲了,但問題是到現在說話都不太靈活,一句話咿咿呀呀的想半天、說半天,聽的人還聽不明白說了個什么,他也不怕生,五年沒見過王德發,王德發抱他、逗他,他都不害怕,傻的可愛。
王德發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就著饃饃吃了兩口就當是早上的飯了。他是想出去轉轉,可心底里還沒徹底說服自己,不知道在白天遇到隊里的人怎么招呼。
“你要沒啥事就出去轉轉吧,今天我來看著娃,你再緩上一天,明天開始,你在家把娃娃和老娘看著,我去地里把能干的活干著。”
王德發一聽到這話心里就舒服多了,管那么多干啥啊,再丑的媳婦還都得見公婆呢,今天沒臉出去,難道明天就有臉了嗎?遲早都要面對,早晚的事那就不如早早地面對算了。
“行呢,我一會出去溜達溜達,我中午飯吃的少,你就別做太多了。”
“你轉去吧,成龍十二點放學,你趕十二點半回來,差不多就該吃飯了,娃娃念書著呢,時間可不能遲了。”
“知道了,我轉著,早早就回來了。”說罷,王德發穿好外套就出門了。
他想去一趟老萬家,雖然昨晚已經去后山看了看老萬,再去趟他家里看看也是合情合理的。去人家家里不能空著手去啊,王德發一摸口袋,一分錢都沒有,扭頭就又回到了家里。
“家里有沒有別人走親戚帶來的東西啊,有的話給我找一份,我去老萬家轉轉去。”王德發問女人。
“你等一下,我去糧食房房看一下。”女人進糧食房房看了看,啥都沒有,過年走親戚別人帶來的點心和罐頭,三個娃娃嘴饞,都已經打開吃沒了。她看了看,看到了半掩埋在麥子里的雞蛋,還有十幾個。她左手提起自己的衣角,右手把雞蛋一個一個拿出來,兜在衣襟里走到王德發跟前說:“走親戚的禮讓三個娃娃都吃沒了,還有十幾個雞蛋,我給你裝起來,你拿著去吧。”
“行呢,那你找個袋子,我提著去看一看。”
老萬家離王德發家其實不遠,正兒八經走的話,最慢也就十分鐘能到。王德發硬著頭皮,又出門朝著老萬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