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烏云遮月,寒風蕭瑟。
新九郎放開雙手,任由阿信滾倒在地,再一蹲身,將刀身不斷剮蹭在尸體衣物,擦拭掉血跡。
“并非我不舍一張懷紙,而是今夜本就尚長,刀刃亦未飲足鮮血。”新九郎眼睛釘在久保家宅邸大門,面容漠然地低語。
黑暗之中,女忍緩步走至新九郎身后,眉宇緊緊蹙成一大團。
她倒不是因為眼前的殺人場景而不適,身為一名經驗頗豐的刺客,別說殺一人,即便是數十人的尸體堆放一起,也無法令她動容。
真正令女忍震驚不已的,還是新九郎心性神智的劇變。
這里需要說明的是,無論對于任何一名忍者,不斷地觀察身側需打交道之人,本就是項必備的基本功。
早在三天之前,當女忍從一眾甲賀忍者中被選中雇傭時,就已經開始觀察作為雇主的新九郎。
最初之時,她見新九郎佩刀執劍,一身玄色羽織,嘴中噙笑,便先暫時視新九郎為出身名門的少年子弟。
之后,兩人在路途中遇上山賊,新九郎禮貌請求女忍出手趕跑山賊,而非選擇斬盡殺絕,將此看在眼中的女忍,便又將新九郎看成修佛養性的信徒。
然而女忍幾天下來對新九郎的看法,很快就被完全顛覆掉。
在酒屋見新九郎查驗那具少年尸體時,她就非常敏銳地察覺到,自己的雇主,已然變得嗜血而兇悍。
而之后發生的事情,也的確印證了她的直覺,無論是在町街上淡然說出要夜襲殺人,還是山道上陡然橫刀威脅自己。
新九郎能做出這兩件事,與之前相比,絕對稱得上心性大變。
甚至于,令女忍感到詭異荒唐的是,最后對方展現出來的行事風格,竟讓自己有一種遇見同類之感。
不過幾次變化之下,她也終究越發地看不清,不明白自己的雇主究竟是何種心性,心中不免猜測,也許其本來面目就是如此冷酷暴戾,只是之前偽裝過好,但也許,只是因為一時看見那少年尸體,而被刺激得兇性大發。
但無論是哪種情況,女忍覺得對于自己而言,都算不上一件好事。
“你在發呆嗎?”新九郎站起身,轉身看著女忍說道,“我現在有些懷疑你的水準,擔心自己是不是浪費了兩百貫,只雇傭了個贗品刺客回來。”
身后的女忍,思緒被這句話一下拉回,有些不悅道:“新九郎,我會讓你覺得物有所值的。”
一句說完,她就快步走到宅邸的圍墻下,背對著墻壁,半蹲下身體。
新九郎瞇著眼睛,估算了下距離,后退四步,接著疾步向前沖去,在距離女忍還有兩步時,右腳猛然一踏,整個身體猶如跳高般騰空而起,之后左腳踩到女忍肩膀上,再發力一蹬,再度借勢彈跳,最后他雙手抓握住土墻檐邊,一個縱身就跳了上去。
墻下,被踩踏的女忍全程沒有吭聲,即便肩膀陣陣劇痛傳來,但仍舊面不改色。
登上圍墻的新九郎矮身,環顧四周一圈,發現并無人影,輕輕朝后問道:“如何,要幫忙嗎?”
“不必。”
女忍說罷,解下腰間忍刀,又拿出一圈繩索,將繩索打結綁在刀柄上,握著刀柄朝著墻壁狠狠一刺,直到大半個刀身都沒進土墻。
之后,她先伸手試了試刀刃插入的松緊,又將繩索另一端握在手心,緊接著抬腳踩在刀身上,借力一躍而上,單手攀附住墻檐后,一個翻身就跳了上去,她站穩身體后,狠狠拉動幾下手中繩索。
幾近攪動之后,那柄被綁住的忍刀就又回到了她手中。
一旁的新九郎,對此并不驚訝,這本就是忍者慣用的登墻方法,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多喵了兩眼忍刀,心中生出一股親切之感。
新九郎雖然也視町街上買的刀為忍刀,但終究有些不倫不類。
事實上,忍者不會使用又長又彎的武士打刀,而會使用專門的“忍刀”。
忍刀長度介乎打刀與肋差之間,雖便于背后攜帶,卻不利于與武士刀直接對抗;形制為直刀,不似打刀那樣利于劈砍,只能用于突刺。
而女忍這一柄,便算作是正宗的忍刀,刀鋒較鈍,即便用手緊握上去也不會出血。這種忍刀與其說是武器,還不如說是一種多功能的工具。
如將短刀往地上一插,刀的護圈便可當作墊腳之物;如果把刀的護圈往高處一掛,雙手可安全的握住刀身攀緣上升。甚至忍刀鞘也有多種用途。
通常刀鞘比刀身略長,這長出來的一段可以用來藏毒或藏暗器等。刀鞘的尖端還可以卸下來,于是刀鞘變成了一只空心的扁管子,在忍者藏身水下時用做通氣管。
而在暗處或暗室中,刀鞘還可以變成忍者的探測器。
當作探測器時,一般都用于黑夜狹窄之處偷襲,一般是將刀鞘掛在刀尖前方,將長長的刀穗叼在嘴里,延長武器長度、用刀鞘前端尋找敵人;一旦觸敵,刀鞘部分必定會遭到砍擊,這時敵人身前會露出一大塊空當,忍者迅速直進刺殺敵人;最后再用刀穗把刀身拽回來,整個刺殺任務完成。
而這種技巧,在新九郎那夜遇襲時,就被他活用了過去,借此捅死了阿光好友。
久保家宅邸中,兩人成功潛入后,新九郎依據那夜婚禮的記憶,嘗試著去找久保康貴屋敷所在處。
此時,即便有久保家子弟尚在屋外,也不一定能分辨出兩人蹤跡,因為新九郎穿著墨色羽織,女忍則穿著絳紫服飾,兩者衣服顏色皆融進了夜色之中。
兩人之中,又屬女忍服裝最為符合忍者的突襲裝束。
這是因為,在著裝方面,忍者不會通體黑色,畢竟夜間再暗也還是會有月光或燈光,黑色輪廓反而容易被人發現;加之忍者工作有相當部分需要在白天完成(如探聽民眾生活情況、打探消息),黑色更會惹眼。較之黑色,忍者著裝其實以絳藍色為主。
一來當時普通人也習慣穿絳藍色衣服,作為忍者制服很容易打入內部;二來用古代絳藍色染料有一股酸味,可以在林中驅蟲驅蛇,便于潛伏之用。
探索了片刻,新九郎終于依據記憶,找到了久保康貴屋敷。他輕聲邁步至過道,此時從外面看,屋中油燈已熄。
他輕手輕腳地走到門口,將障子門推開,直到間隙足以容納一人時,女忍直接閃身而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