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踏板已經搭好,鄭芝虎一聲令下,旗艦上一百多或端著火銃、或拎著戰刀、或舉著藤牌的水軍士兵一擁而上。
鄭芝虎身先士卒,手持一把戚刀沖到敵艦上連番砍倒兩名敵軍,芝豹和芝鵬還是第一次參與肉搏,但平日里有大哥、二哥的武藝傳授,兩人一人一把戰刀配合的也頗為默契。
劉香的旗艦被七八艘鳥船自殺式襲擊,此時戰船兩側皆被火引燃,戰船四周紅顏滾滾,船上亂作一團。
“老五、老六,你倆帶人負責清理下頭船艙內的敵軍,其余人隨本提督直取劉香!”鄭芝龍一刀結果了一名敵軍,對兩個兄弟下令道。
擒賊先擒王,只要捉住了劉香,敵軍群龍無首,必然不是鄭家軍的對手。
“好,二哥保重。”這檔口鄭芝豹也知道不宜多言,領命后與鄭芝鵬各自帶了幾十個人分作兩批開始向船艙內進攻。
鄭芝虎的目標則是甲板,剛才他已經瞧見,那劉香此時正在甲板防線,只是從他登船的尾部到甲板,有將近數十步的距離,不少敵軍早已擺好了架勢,過道狹窄,少不得要一路殺進去。
“諸位弟兄,狹路相逢勇者勝,活捉劉香者,賞銀千兩!殺!”鄭芝虎說完不再遲疑,拎著戰刀便迎向了敵人。
身后數十個親衛或用火銃射擊,或用滕培掩護,不大會兒功夫地方旗艦上就躺下一片尸首,有劉香軍的,也有鄭家軍的。
鄭家軍治軍極嚴,鄭芝虎的親衛更是悍不畏死,接連的拼砍,鄭芝虎距離甲板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看清劉香的臉,只是劉香仿佛并未露出驚慌的神色,這讓鄭芝虎皺起了眉頭。
正當鄭芝虎遲疑間,劉香面前突然出現三排火銃手,鄭芝龍隨即臉色大變。
“提督大人當心!”
“砰砰——砰砰砰——”親衛正驚呼間,對面瞬間傳來陣陣槍聲,親衛統領方大剛只來得及用藤牌護住鄭芝龍的要害。
一陣火銃聲過去,如此近的距離至少有八九個鄭家軍親衛倒在血泊里,鄭芝虎的左腿也中了一槍,不過他仿若不知疼痛般,獰笑著就迎向了敵軍。
那群火銃完一排槍后迅速后撤,早就侯在邊上的藤牌手以及長槍兵護在了劉香身前,讓鄭芝虎吃驚的是,那群火銃手并未開始裝彈,而是很快取出了鋼弩,躲在藤牌手的后方放冷箭。
“嗖——嗖嗖——”隨著陣陣弩聲,又有六七個鄭家軍親衛哀嚎著倒下。
“提督大人,劉香手里有弓弩手,我們還是等待其他人支援到了再攻吧!”方大剛憂心忡忡的道。
可是如今鄭芝虎早已殺紅了眼睛,哪里肯聽方大剛的勸諫,火銃也好、弩也罷,都是只有一發的時間,鄭芝虎絕不會給這些人裝填的時間。
他現在眼睛里只有一個敵人,那就是劉香,只要抓住劉香,這場海戰的勝利將屬于他鄭芝虎,鄭家戰船也能最大限度的降低損失。
倘若此時退卻,劉香很可能會趁機逃走,等他大哥鄭芝龍來了,多半還要治他個貪功冒進的大罪。
“眾將聽令,直取劉香,言退者,就地斬殺!”鄭芝虎沒有理會方大剛的勸阻,以軍令回應了他,而后再次沖入敵陣。
“哈哈哈!蟒二,你還是一點都沒變,怎么,這么著急趕來送死?”劉香筆直的站在船首,輕蔑的對鄭芝虎道。
鄭芝虎相比其兄,更以悍勇著稱,當年十八芝結拜時,鄭芝虎諢號蟒二。
“哼,死到臨頭了還嘴硬,劉香,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忌日!老子會給你燒紙。”鄭芝虎一刀結果一個敵人,而后瞅準藤牌手間的空隙,一刀刺進去,藤牌陣后方隨即傳來哀嚎聲。
“那就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了,不過,我即便死了,也得拉你下去陪我,否則我在下頭豈不是會寂寞?兄弟們,變陣!”說到最后一句,劉香話鋒一變。
隨著劉香的命令,二十幾個藤牌手分散開,迅速將靠的最近的鄭芝龍,以及其身邊的三五個親衛包圍在其中,而后藤牌手后方的長槍兵突入到前方,將鄭芝虎的其余親衛阻隔開來。
藤牌手將藤牌護持在前方,右手的刀則通過藤牌間隙朝包圍圈內的猛刺,只幾個回合,鄭芝虎身邊的親衛就全部被刺死、刺傷。
鄭芝虎其余的親衛想去營救,卻被十幾個長槍兵拼死阻撓,劉香則冷冷的看著被困的鄭芝虎,嘴角掛著奇異的笑容。
這兩年,劉香不止一次想與鄭芝龍交好,他們之前本來就是同生死、共患難的把兄弟,雖然如今各為其主,但劉香并不認為這樣就得你死我活。
只是他沒想到鄭芝龍如此強硬,枉顧當年結拜時的誓言,將當年一起結拜的兄弟殺了個干凈,劉香只是惱怒鄭芝龍不給活路。
再加上最近鄭芝龍對他們頻繁施壓,讓劉香僅有的海貿生意都要難以為繼,這才不得不拼死一搏。
劉香知道自己敗局已定,至于身后的弗朗機人,他剛才就看到有兩艘弗朗機人戰艦離開了戰局,在這片海域上,強者為尊,沒有任何人能靠著別人的庇護長久下去。
正如劉香剛才所言,他即便是死,也要讓鄭芝龍承受代價,這艘旗艦上的屬下,皆是跟隨他多年的死忠,只要他站在這兒,就沒有一個貪生怕死的。
這時,三兩個手下拉扯著一副巨大的漁網爬上桅桿,劉香一聲令下,三個人從桅桿半空魚躍而下,巨大的漁網張開,將鄭芝虎罩入其中。
“提督大人!”外圍的親衛眼睜睜的看著首領被劉香困住,不由得驚呼。
他們不顧長槍手的猛刺,舉著盾牌要沖進去,但這時劉香身后的火銃手又裝好了彈丸,將火銃對準了僅余的十數個親衛。
“砰砰——砰砰——”如此近的距離,親衛手里的藤牌根本不足以抵御火銃的威力,大部分親衛死于劉香的火銃之中。
“嗚——嗚嗚——”不遠處的海域突然傳來一陣嘹亮的號角。
緊趕慢趕的,鄭芝龍終于帶著船隊趕了過來,在得知鄭芝虎率先出擊的消息后,鄭芝龍當著楊嗣昌的面兒雷霆大怒,將手里的茶碗都摔了個粉碎。
但發怒歸發怒,鄭芝龍命令船隊滿舵行駛,終于在戰爭結束前趕到了戰場。
此時的冷汀山海域到處一片狼藉,被炮彈轟散了架的木船散落整片海域,稍大些的戰船冒著濃煙緩緩下沉,不少落水的水手在海面上掙扎哀嚎。
鄭芝龍眉頭擰成了疙瘩,此時他的心中早已沒了慍怒,而是擔憂起自己幾個兄弟的安危來,畢竟船沒了可以再造,他鄭家有的是銀子,可兄弟沒了,鄭芝龍無法想象他該怎么面對家人。
“傳令甘輝,讓其從右后方包圍,莫教跑了一艘敵船!”鄭芝龍陰沉著臉下令道。
“傳令洪旭,追擊那兩艘弗朗機戰船,倘若讓他們跑了,提頭來見!”
“其余人隨老子去支援老二,房大頭,滿舵,給我立即靠近劉香的旗艦!”鄭芝龍很明顯已經略微失去了方寸。
楊嗣昌站在一旁想說些什么,但最終考慮了一下沒有說出口,這時候讓鄭芝龍稍安勿躁,估摸著就是撞槍口,好在是戰局基本已經成了定局,他心中的石頭也算是落了地。
劉香敗局已定,鄭家少了個勁敵,大明何嘗不是也少了個勁敵。
在鄭芝龍的命令下,旗艦很快就有了動作,巨大的福船將海域上的木船殘骸撞的七零八落,鄭芝龍沒工夫管落水的士兵。
他略顯焦躁的握著腰間戰刀的刀把,眼睛卻盯著劉香那已經失去動力的戰船。
“鄭一官,別來無恙啊!看看這是誰?”劉香站在船舷胖狀若瘋癲。
他早就看到了鄭芝龍,對于這個曾經共患難的把兄弟,劉香心中早已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自己敗了,但他說過,即便身死,也一定要讓鄭芝龍付出代價。
鄭芝虎的親衛早已被屠戮殆盡,得知二哥被圍困的鄭芝豹、鄭芝鵬正帶著自己的屬下對劉香的殘余發動猛攻,但劉香殘余的數十個手下極為頑強,困獸猶斗。
此時的鄭芝虎身中數刀,被一整副漁網纏繞的結結實實,吊掛在船身外頭,掙扎間血水順著漁網流淌。
“劉香,你敢!”鄭芝龍雙眼圓睜,咬牙切齒的道。
“哈哈哈!我有何不敢?鄭芝龍,這就是你背叛兄弟們的代價!”劉香披散著頭發,一刀將漁網上的繩子砍斷。
鄭芝虎知道自己在劫難逃,此刻他有千言萬語想對自己的大哥說,他又任性了,他不該貪功冒進,以至中了劉香的埋伏。
他想起老家安平年邁的父母,又想起自己的妻小,又想起這么多年來在外頭闖蕩的經歷,響當當的漢子不禁潸然淚下。
“大哥,來生再見!”漁網掉入大海的瞬間,鄭芝虎竭盡全力的向大哥告了別,隨即沉入了大海里。
“二哥!”芝豹和芝鵬眼見著自己的二哥被劉香扔進大海里,相繼大吼一聲,手中的戰刀翻飛,將劉香的親衛殺得節節敗退。
鄭芝龍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二弟被劉香扔進海里,此刻他的心里突然變的空落落的,就好像什么力量被抽空了一般。
十幾年來,兄弟二人流浪壕鏡、闖東瀛、戰群寇、滅紅毛,鄭芝虎一直都是他血濃于水的左膀右臂。
鄭芝龍雖然不容劉香,但卻并沒想過殺了劉香,畢竟先前都是共患過難的把兄弟,可他沒想到劉香竟然這么狠。
憤怒、驚慌、悲痛,鄭芝龍的眼睛幾欲噴血,他右手無力的指著劉香想說些什么,眼睛卻望著鄭芝虎掉入大海的海面,而后直挺挺的向后倒去,竟是暈了過去。
“家主!”一旁的親衛趕緊護住鄭芝龍。
少傾,鄭芝龍的旗艦終于抵靠住敵艦,由于速度太快福船將劉香的旗艦撞了個趔趄,隨即憤怒不已的鄭家軍蜂擁而上,瞬間將劉香以及他為數不多的屬下淹沒…
夕陽西下,半個多時辰鄭芝龍從昏迷中驚醒,但見身邊圍了不少的親信。
“大哥,二哥他…”芝豹和芝鵬淚流滿面,此刻二人心中懊悔不已,倘若不是他們二人攛掇,或許鄭芝虎并不會冒進。
鄭芝龍看向施大瑄、洪旭和甘輝,三人也是垂頭喪氣,完全沒有戰勝劉香后的興奮。
“家主,屬下曾勸過二將軍,但二將軍執意要迎擊劉香,屬下…”洪旭說到一半停下,事情已經無法挽回,說再多都沒有用。
“劉香呢?”鄭芝龍沒理會洪旭的解釋質問道。
“回家主,劉香自知罪責難逃,畏罪自殺,抹了脖子。”甘輝回道。
此刻鄭家的家產大氣都不敢喘,三人是知道鄭家兄弟之間的感情的,鄭芝龍雖然一直沒發火兒,但所有人都知道,鄭芝龍只是在壓抑罷了。
鄭芝龍在床榻上沉吟了片刻,忽的坐了起來。
“活要見人,死要見尸。”鄭芝龍一邊說著一邊走出艙室。
眾人不知道鄭芝龍要干什么,趕緊跟著他走出去,此時海戰早已結束,一些鄭家軍在指揮著投降的敵軍士兵下船,海里也有不少水手在翻找著什么。
鄭芝龍將胸甲解下,隨意的扔到一邊,而后是腿甲、護腕…
“大哥,那些水手已經在搜尋…”鄭芝豹哪里還不知道鄭芝龍要干嘛,但他話還沒說完,鄭芝龍便一躍入海中。
鄭芝豹與鄭芝豹對視了一眼,也都隨著大哥脫去盔甲,相繼跳入鄭芝虎落水的海域。
馬革裹尸,落葉歸根,才是歸宿,而不是葬身于大海中,此刻鄭芝龍只有一個想法,要找到二弟的尸首,要將芝虎的時候帶回家鄉,葬在鄭家的祖墳上。
否則他不知道回去如何面對爹娘,以及二弟妻小。
可數十個水手,加上鄭芝龍三兄弟一直找到天黑也沒有找到,楊嗣昌終于忍不住了。
“鄭大人,節哀順變,劉香不過是弗朗機人的傀儡,此地距離弗朗機人所在的壕鏡不遠,當以大局為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