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難過年年過,歲歲難熬歲歲熬,這可是爹說的,俺就爹一個親人了,俺留下來照顧你。”大頭擰著頭倔強的道。
老頭兒苦笑了一聲,心里深感欣慰,但一想到當下這世道,又勸道:
“那也得有個盼頭不是?過幾天官府又該來收稅了,那些家伙定是又要把咱們抓去拷打,爹死不足惜,咱顧家可就剩你這么一根獨苗了,聽爹話。”
“不會來了,俺聽說那河津知縣被新來的總督孫傳庭給殺了,爹安心的養病就是了,俺不會讓爹餓死的。”顧大頭堅定的道。
“殺了?殺了又如何,再換一個知縣來,還不照樣欺負我們老百姓,你瞧瞧澄城和白水,整個縣都沒多少人了,跟著闖王興許還有條活路。”老頭兒繼續勸道。
樹皮這東西吃久了身體肯定受不了,可這年月竟連樹皮都吃不著了,已經沒活路了,左右都是個死,說不定跟著闖王還能混上幾頓飽飯。
“俺不去,咱村里好幾個跟著闖王走的,沒多久都死了,俺也舍不得爹。”
“爹知道當反賊名聲不好,實在不想去當反賊,那新任的三邊總督不也在招兵嗎?
雖說官軍差了點,但總歸也不至于讓人餓死,你若不應,爹今晚就絕食。”老頭兒說話語氣雖輕,但卻極為堅決。
老頭讓兒子第一選擇去加入闖王,足見官軍在百姓眼里竟然還不如匪軍。
自古以來好鐵不打釘好男不當兵,百姓們除非是沒了活路,都不會選擇讓孩子去當兵。
沒法子,當官的太狠,當兵的不僅拿不到軍餉,連飯都吃不飽不說,還得去賣命,常言道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百姓對官軍的看法如此可見一斑。
“爹…”顧大頭還待反駁,門外突然傳來一陣騷動。
“顧百順顧老叔可還在不?里長讓村里人到他家集合,每家都得去人哩!”這人帶著顫音,顧大頭沖門外一瞧,原來正是張二蛋,其伸手還跟著兩個官兵,顧大頭臉色也是一變。
難道是官府又來收稅了?知縣不是才被殺了嗎?怎的這么快就來催收?
他們家里連地都沒有,已經苦到吃樹皮、草根了,竟然還來收稅,官府還讓不讓人活?
實在不行就聽了爹的,大不了就是個死,死前總能吃個飽飯!
顧大頭讓他爹躺床上休息,自己則跟著張二蛋出了門。
這張二蛋就是他爹剛才提的當過兵的張家小子,說來也怪,張二蛋自打前年起,每年都跑出去當兵,可總是過不了幾個月就能回來,說是部隊被打散了只能先回家,村里人也沒覺得有什么奇怪,反而認為張二蛋命大。
“蛋哥,恁知道官府集合咱是因為啥事兒不?是收稅的嗎?”后頭跟著倆兵,顧大頭說話也是壓低了聲音,生怕招惹官兵發火。
“切,還收個啥子稅!知道咱那程知縣為啥子被砍頭不?”張二蛋不僅沒壓低聲音,反而有些炫耀似的道。
“為啥?”
“陛下上上個月就發了圣旨,咱山西全省不僅欠稅全免,連今年的稅也不收了,那狗官竟然還逼著咱們村兒交稅,自然就被咱總督大人砍了頭唄!”張二蛋瞄了兩眼身后的官兵,發現對方并無惱怒之意,這才略有安心。
二人聊著了聊著就到了里長家,此時里長家早就被詢問而來的百姓圍了起來,石頭村人本就不多,再加上這幾天跑的跑、死的死,僅剩兩百來人,還大半是老幼。
“這位將軍,人估摸都來齊了,您看…”里長田不易彎腰訕笑著,請示坐在一旁的把總道。
這把總年紀不大,看樣子也是新提上來的,聞聽里長之言也沒擺架子,從胸前取出一封文書就開始念。
“查,河津縣縣令孔文貞枉顧朝廷旨意,強征田稅,致使下轄百姓流離失所、餓殍連連、罪不容恕,全家老小盡數伏誅!”文書并不長,這把總也不知道是不識字還是怎么的,文書連看都沒看,只是徑自背了下來。
說完,周圍百姓噤若寒蟬,一個個只是懼怕的盯著這位把總。
“諸位剛才估摸著也得了消息,你們沒聽錯,陛下開恩,免除了北方數省之稅賦,從今日起,但凡有誰還敢來收稅者,可往山西鎮總督府舉報,一旦查實,賞銀二兩。
另外,傳總督大人令,山西鎮征兵,凡年齡在十五到二十八歲間且身體健康者,可入伍從軍,安家費為每兵糙米三斗。”把總又道。
這把總說完石頭村的百姓仍舊是不敢說話,唯有站在后邊的顧大頭眼睛一亮。
看來朝廷免除賦稅的事兒是真的了,這可是個好消息,回去了爹肯定會高興的。
就是不知入伍從軍的安家費是不是真的,倘若是真的,三斗糙米有三十多斤,眼下也開春了,爹如果省著點吃,再配點樹皮、野菜應當能活很久。
想到此顧大頭再也忍不住了,見身邊的人都不敢開頭,便壯著膽子道:
“這位將軍老爺,安家費三斗米不會誆人吧?”
張二蛋一聽此言臉色變了變,就把顧大頭按低了身子,心說哪有這般問話的,不是討打嗎?
可誰知那把總竟然沒生氣,他也不知道是誰提的問題,便揚了揚嗓子道:
“總督孫大人所征之秦兵乃陛下親自恩準,一應糧草充沛,怎會誆騙百姓?
今日若有報名者,一旦合格,本官今日就可將安家費發下,一路上也餓不著你,可讓諸位安心?”把總好言鼓動道。
“將軍,既為秦兵,為何來俺山西征兵?”這時人群中不知誰又問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