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杯換盞之中,陳波的往事夾雜著感慨就像瓶里的啤酒,被他心情復雜的倒了出來,倒進了杯子里,有的在寒夜里晾不了多久,有的則在杯子里孤獨的躺上許久,最終,都會被他一口喝掉。
煩惱與憂愁,感慨與傷懷,就這樣倒出來,又喝進去。
陳波的故事就像回放的電影,茍書寒是唯一的觀者。
茍書寒本是抱著表兄弟這么久沒見,敘敘舊,吹吹牛,然后就回去的,結果,在陳波絮絮叨叨的話語中,把陳波這些年的故事聽了個大概,原本已經埋藏在心里的過往,也慢慢的浮現了出現。
茍書寒看了看時間,凌晨一點多了,自己明天還要上班。
“人家明天還要上班呢,你們還有沒有公德心?”
茍書寒陪著陳波喝完一杯啤酒之后,心里想到了這句經典臺詞。
兩個人一起喝了兩件啤酒,起初喝得快,喝到后來也放緩了速度,畢竟三十多了,不是十七八歲的小伙。
陳波喝得多,茍書寒喝得少,對于不會喝酒的人來說,這點酒會要人命,可對于山區長大的陳波和茍書寒,這點酒還真算不得什么。
兩個人沒有相互之間勸酒,也沒有豪言壯語說著要把酒一定喝完再走之類的話。
但是,終究這酒還是喝完了。
喝完之后,茍書借口去廁所,然后把單買了,回來告訴自己表弟陳波說,時間不早了,明天一早還要上班,問陳波晚上睡哪里。
陳波打著酒嗝,說:“住酒店,住了十多天了。”
茍書寒心想,那這住宿開支很大,想開口邀請他去家里住些日子,話到了嘴邊,又咽回去了,心想,這事還得回去跟老媽和妻子商量了才行。
兩個人又聊了幾句,然后陳波喊著服務員說要買單,茍書寒輕聲的說單已經買了。
陳波很不高興,不高興表哥怎么能搶著買單了,但又覺得自己表哥夠意思,忍不住拍著茍書寒的肩膀,又羅嗦了起來。
茍書寒見狀,手機APP上叫了兩個代駕,干脆耐心陪著陳波聊著。
不一會,代駕到了,兄弟倆依依不舍的道別。
臨別的時候,陳波握著茍書寒的手,不停的反復的說:“哥,我好想回到2011年啊!”
回去的路上,茍書寒靠在后排座椅上,帶著一點酒意睡著了。
等到了住處外面的馬路上,代駕司機叫醒了他,問他停靠哪個小區。
茍書寒租房子的小區沒有寬敞的停車場,這個時候就不要奢望又位置了,便叫代駕司機停在了小道路邊,自己下了車慢慢走了回去。
到家已快凌晨兩點半,收拾一下,洗個澡,躺進被窩,怎么也睡不著。
看著躺在身邊的妻子,回憶起過往點滴,大腦越來越清醒。
或許是酒精開始作祟,讓人興奮。
又或許是,陳波臨別時,說的那句話。
茍書寒想著,能回到過去嗎?
如果能回到2011年,我一定會傾盡所有買一套房子。
忍不住再次感慨,造化弄人啊!
可時光這個東西沒法去倒退,過去無法改變,只能回味。
2011年,我茍書寒在做什么?
茍書寒電腦里的故事,許久沒有認真去寫了。
他干脆起身,輕手輕腳的打開電腦,等了一會,找到命名為“窮歸故里”的文件夾。
這個文件夾名非常符合他自己的心境,在深圳奮斗了十多年,最終沒能衣錦還鄉,只能窮歸故里。
文件夾里有五個文檔,茍書寒點開了那篇名為《大城市我愛你,但是再見》的文檔,往前翻了翻,找到了回憶2011年的那一部分的開頭。
該怎么形容這時光流逝之快呢,茍書寒心里想著,算了,橫豎都是睡不著,看看自己寫的故事吧。
2011年,2月2號,除夕。
我回到湘西老家,陪自己的老媽過年。
我是在大年三十的中午才到的家。
家是一棟木房子,破舊,隔老遠看,總感覺它隨時會倒。
這是我記憶中,我們家建的第三棟木房子。
第一棟,我的記憶很模糊,那個時候才兩三歲,只記得每到夏天的時候,我們家門口的禾場就會有很多年輕的姐姐來玩,我就會頑皮的穿行在村里姐姐們大腿之間,抬頭看著她們白皙修長的大腿,貌似自己走入了白木森林。
后來要修水電站,整個村子移民,我們家又修了第二棟和第三棟木屋,可讓人奇怪的是,兩三歲的事情我記得很清晰,第二棟第三棟房子修建的事,我卻一點印象都沒有了。
我到了家門口,對著東頭喊了一聲,媽。
我媽手上還拿著鍋鏟就跑了出來,那激動的場面跟小時候我犯錯她怒火攻心拿著鍋鏟追著要打我的情形一模一樣,我不禁莞爾一笑。
我媽卻梗咽了,說,你回來了啊?
我說,你還沒老什么,就有點糊涂了,我這不是回來了,問廢話就算了,怎么,你還打算哭臉?
我媽沒有理會我皮,忙招呼我進屋子。
我什么都沒帶,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帶一件。
我媽讓我坐在火坑旁,絮絮叨叨的念,怎么回家什么東西都不帶一點呢。
我笑,跟我媽說,我這又不是外人,回家還得給你提禮品不成,那些什么補品什么的,都是騙錢的,我也想給你買一些,可仔細看,怎么看怎么想,都覺得那些廣告內容太夸大其詞。
媽,你想啊,如果那些保健品都管用,富人怎么還是會老?
如果這個藥,那個藥的,有那么大的效果,世界那么多國家領導怎么不萬壽無疆,所以啊,最重要的是平日注意身體,多鍛煉多運動。
我媽眼淚撲簌往下掉。
我說,喂,你哭什么啊,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我媽用衣袖擦了一下眼淚,說,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下次不要干傻事了。
我媽說的傻事,還真的是說對了。
就在前幾天,我坐在華強北的街邊,看見一個約莫三歲的小男孩光著腳丫子焦急的走著,從我面前結果,哇哇大哭,嘴里喊著媽媽。
周圍許多人指指點點,卻沒有人主動上前去詢問什么。
我心想,這是哪家的孩子跟父母走失了,于是主動走上前,去哄著小男孩,讓他坐在我的旁邊,等媽媽來,可小男孩哪里坐得住呢,一直哭,一直鬧。
我只得給他買糖,給他買一些小玩具哄他。
有糖吃,便是爹,小男孩開始喊我爸爸,不再那么鬧騰了。
我逗他,你是不是有很多爸爸呀,小屁孩,給你糖就喊爸爸。
他卻吃著棒棒糖,對我笑,又喊一聲,爸爸。
我摸著他的頭,笑著說,乖兒子啊,你媽長得好看嗎?
他點頭,說,好看。
我說,好看有個屁用,人都能弄丟,要她干什么。
他被我嚴厲的樣子嚇到了,都忘記咀嚼嘴里的糖。
我說,好了好了,爸爸就是隨便一說,你趕緊吃糖吧。
然后,我拿起手機,給女朋友打電話,告訴她,我撿到了一個小男孩,你快來幫我。
我的女朋友告訴我,她還要一會才下班,她建議我先打報警電話。
我去華強北,就是等她下班的。
我接受了她的建議,可我還沒來得及打電話,就來了三個男人,一個五十多歲,另外兩個小伙子年紀跟我差不多大。
其中一個小伙子抱起孩子,關心的哄著孩子。
另外一個小伙子走到我面前,忙跟我道謝,說謝謝我幫忙看管,不管,孩子走丟了,麻煩可就大了。
我嘴上說著不用客氣,心里卻疑惑萬分。
因為,小男孩哭得很厲害,雙手在空中不停的揮舞。
抱著他的小伙子快速的走開了。
我眼見如此,忙喊著,喂,你等下。
那個中年男子卻攔在我的面前,掏出錢包,說要感謝我,感謝我幫他照看孫子。
我看那中年男人滿臉橫肉,怎么看都不像個好人,沒有接他遞過來的錢,只關心那個小男孩的情況。
抱著他的小伙子走得很急,另外一個小伙子則跟在后面,眼看就要轉彎進蘇寧店后面的小巷了。
我也顧不了那么多,大喊一聲:“人販子搶小孩了!”
然后撒開雙腿就朝小男孩跑去。
哪料到,中年男子也跟著我一到跑起來,嘴里也喊著:“人販子啊,搶我孫子啊!”
我心想,這家伙莫不會真的是小男孩爺爺吧,前面那兩個小伙子才是人販子?
兩個小伙子見我朝他們跑過去,非但沒有跑開,反倒朝我跑來。
來得正好!
爺正愁追不上你們,你們就自己送上門來了。
想得真美,現實很慘!
兩個小伙子一挨近我,其中沒抱孩子那個對著我就一腳,將我踢翻在地。
中年男人隨后跟上,我只覺得泰山壓頂,整個脖子被他用膝蓋死死的壓住。
我知道這是什么招數,我在東莞出差的時候,好幾次看見搶劫的,專門針對單身女子,就使用這一招。
從背后趁人不備,快速將人撲倒,膝蓋壓住脖子,讓人無法呼吸,然后光天化日之下,肆無忌憚的進行搶劫,甚至是猥褻。
可恨我每次想去幫忙,還未來得及,那些搶劫犯的同伙就騎著摩托帶著人一溜煙走了。
其中一次我跟那個被搶的妹子建議報警,我陪她去警察局,結果她像看怪物一樣的看了我一眼,哭哭啼啼的走了,走的時候,肩膀還一抽一抽的。
想不到,今天,我也會被人這么壓著。
我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圍觀的人多了起來。
我感覺大腦缺氧,聽見有人大聲喊著:“你們放開他!”
喊了好幾次,中年男子,終于松開了壓在我脖子上的膝蓋。
我咳嗽了半天,才站起來。
我很想站起來的一瞬間就使出一招絕招來,要了那中年男子的命。
可實際情況我站起來都是搖搖晃晃的。
我非常擔心,小男孩被他們搶走了。
我站穩之后,環顧四周,發現,我們被一幫群眾給包圍了。
小男孩坐在地上哇哇大哭,之前抱他的小伙子在努力的做著鬼臉哄他。
中年男子就站在我的身后,惡狠狠的看著我。
“這個人,是個人販子,打死他!”
我干,這中年男子居然搶我臺詞,這本應該是我說的臺詞,結果他先說了。
我懶得解釋我不是人販子,這種情況下,我如果解釋了,我就會死的更慘。
混跡江湖這么久,別的沒學到,隨機應變是我的強項。
我轉過身對著中年男子先是一個笑容,笑得他莫名其妙。
然后我用只有他聽得見的聲音,說:“我多管閑事,你把錢給我,我走!”
中年男子沒料到我會這么說,有點疑惑。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我抬起腳,對著他的命根子就是一腳。
叫你鎖我喉,壓我脖子!
我這一腳,幾乎是直接踩在了他的褲襠上。
用力過猛,我自己差點一個趔趄摔倒,但是中年男子痛的直接蹲下去了。
他只是個人販子又不是武林高手。
他的兩個同伙,一個在哄孩子,另外一個馬上大叫,“這人販子這么囂張,大家幫忙控制住他啊!”
天真!
老奶奶躺在地上,都沒幾個人敢扶,人販子他們敢打?
但是我錯的太離譜了,如果說,中國老百姓對任何事情都能容易的話,唯獨一件事就是對人販子零容忍。
本來大家圍觀著,有的是看熱鬧,有的是觀察情況,還有的是云里霧里。
現在見這個情況,大家其實也不敢貿然動手,可,總有出門不帶腦子的人。
有人跟著大喊一聲:“先把他干翻了再說!”
還有人說:“對,一個都不要放走!”
有人說已經報警了。
有人說:“打啊!”
然后,我瞬間就挨了好幾個人的腳踢。
我心里那個氣啊。
慌亂中,一種本能讓我死盯著小男孩不放。
因為,只有他能證明我的清白。
不知道哪個缺心眼的又喊了一聲,“這個狗日的,還盯著孩子不放,打死他啊!”
我看見那個年輕人販子得意的笑容,還看見中年人販子已經直起了腰。
蹲在地上哄小男孩年輕人販子我看不見他的臉,我想他肯定也很得意吧。
我見他伸開雙手,再一次把小男孩抱了起來。
小男孩這次沒有哭,順從的投進了他的懷抱,他吃著棒棒糖,看著我。
年輕人販子抱起小男孩站了起來。
我感覺到他要溜走了。
周圍原本圍著得包圍圈,因為被人煽動,現在全都圍著我了,好在我還沒有倒下,圍著我的人動手也沒有那么的狠,畢竟,就算我是人販子,我的做法還未天人共怒。
又有人對著我踢了一腳。
年輕人販子大聲的跟旁邊的人說著謝謝,說孩子要媽媽了,給大家添麻煩了,麻煩讓讓。
真還有人給他讓了路。
小男孩這個時候脆生生對著我說了一句,聲音清亮,他說:“你們不要打我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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