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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七十四章 萁國(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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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劉秉忠沒有任何看不起趙權的意思,這么多來,趙權始終是他極為重視的一個對手,如今更是成長為一個值得他尊敬的對手。

  只是,耶律鑄出事之后,只要自己愿意繼續留在中原,首輔必然是自己的掌中之物。可是哪怕大權國真的讓自己出任首相,又能如何?

  更何況,根本不可能。

  他相信趙權的雄心,相信大權國的誠意,也相信無論是法部部長或是大法官,都將擁有極大的權力。但這些,著實無法讓自己心動。

  一個外人,單就融入這個陌生的大權國,就不知道要花去多少時間。而且,如果哪一天真的融了進去,自己還能絕對獨立地行使大法官的職責嗎?

  劉秉忠對此,并沒有太大的信心。

  這是一個人情的社會,只要自己活著,就一定會有親戚、有朋友、有同僚、有下屬。哪怕自己能抵擋世間所有的誘惑,他也不相信自己身邊的人,能夠做的到。

  但是,趙鏑的萁國公,讓劉秉忠終于尋覓到了未來的一絲希望。

  雖然這絲希望如今有些渺茫,也似乎遙不可及,但劉秉忠相信,這必然是他下半輩子,最正確的選擇!

  從此之后,他不用去輔佐某一個人,也不用陷入各個勢力之間的角逐,更不用去考慮儒學能否在中原得到延續。他只要為了自己活著,將萁國治理好,并以此為契機,將眼光放于海外。

  一國王公,自己是指望不上了。但是掙個海外的侯爵身份,完全有這個可能。

  如此,此生足矣!

  “你愿意為萁國國相?”劉秉忠的選擇,讓趙權極為意外。

  對于劉秉忠的到來,趙權有所期盼,但也并沒有對他有過多的期望。

  指望某一個人,就能給大權國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或是在實力上有迅猛的增長,這太不現實了。

  之前讓陳耀接觸劉秉忠,純粹是順手為之,唯一的目的,便是讓忽必烈從此徹底不用劉秉忠,從而斬去其一臂。

  倒未曾想到,這個目的,竟然通過對耶律鑄的布局而實現。

  因此,對于劉秉忠不咸不淡的態度,趙權也沒有花費過多的心思去說服或刻意拉攏。但是他還真的沒想過,劉秉忠愿意來此一窮二白之地受苦。

  秋風微起,和著淡淡的海腥味,拂過兩人。

  身上的青衫與腦后的長發,隨風輕飄。趙權背手而立,視線所及,滿目滄桑。

  其實,對南高麗實施如此幾近滅族的手段,還在給趙權的心里,帶來了太多的壓抑。但是,他倒從來不曾后悔過。

  就像當初自己對王棲梧所說的那樣,必須用最低的代價,來獲得最大的勝利。既然舍不得自己將士的傷亡,那只能讓始終不肯臣服的南高麗人去承受這極其高昂的代價了。

  只是,未來如何重建萁國,讓這個封國長成什么樣子,時至今日,趙權依然沒有太清晰的思路。

  “劉先生有什么具體的想法,不妨說說。”

  劉秉忠沉默良久,卻未直接回答趙權的問題,而是反問一句:“不知權國主,能給什么政策?”

  趙權轉過頭,看向劉秉忠,臉上露出頗感興趣的神色,“你想要什么政策?”

  “華夏銀行的貸款。”

  一語中的啊!百廢待興,無論是民眾返遷聚攏、農田重新開墾,以及城鎮的建設,沒有錢什么都別談。而這錢,絕非幾百萬幾千萬兩就能解決的。

  可是,讓大權國源源不斷地輸血,中樞諸相根本不可能允許。

  依靠有限的資金與人力,來建設萁國,當然也并非不行。只是那時間,可能是三五十年,也可能是數十年甚至百余年。

  劉秉忠在趙權的心里,不由地被拔高了好幾層。

  “華夏銀行的貸款,劉先生倒是可以自己去爭取,但是抵押物呢?”

  劉秉忠抬起手,輕輕彈開自己飄飛的長髯,順勢往前一揮,“這一大片的土地,無數的礦山,千里沃野,以及源源不斷貿易稅賦。我想只要執掌銀行的官員,不是個傻子,一定可以看得明白的。”

  趙權點了點的。

  這些未來的資產,確實無比豐厚,但是要轉化為收入,不僅需要有眼光有能力的人來經營,還需要與大權國的各個部門一一厘清各自的權屬。尤其是貿易的稅收,一旦扯不清,萁國很可能一點利益都爭取不到。

  趙權心里微微一動。

  這個萁國,是封給自己父親,那么他確實需要有一個代理人,愿意為去爭取一些權益。這種事,父親自然不會出面,自己更不合適。眼前此人,倒真的是一個很不錯的人選。

  “官員呢?你想要些什么人?”趙權問道。

  劉秉忠毫不在意地說道:“官員的任命權利,自然是在政務院,派誰來任何職,我并不太在意。我相信,只要有人愿意到這種地方,與劉某一起吃苦,我就有足夠的把握可以讓他留下來盡心助我!”

  “只是,軍隊雖然不歸我管,但是我需要城守軍的管理權力。”

  “可以!”趙權沉吟片刻答道,“當然,每個城池配多少人,擁有什么等級的兵器,還需要你自己去爭取。”

  “這個自然!”

  劉秉忠神色淡然,似乎對于趙權爽快的態度沒有任何的驚訝。

  “民眾呢,從何而來?”趙權問道。

  這才是最根本的問題。國以民為本,沒有百姓沒有人口,一切都只能是虛談。要知道,哪怕經過十數年的努力遷移,整個東北依然處于勞動力嚴重不足的境況。

  劉秉忠指著難民營中衣衫襤褸的百姓,問道:“這些人,當算萁國子民吧?”

  趙權點了點頭,沉默不語。

  劉秉忠淡然笑道:“劉某知道國主意思,不想萁國從今之后,還是屬于高麗人的國度。如此,就必須改變萁國國民的人口比例。”

  “如今平壤沿線難民,已近百萬。這些人對于大權國與高麗總督府來說,無論是遷移或是就此安置,都是一個巨大的壓力。

  我準備留下三十萬即可,其他的以二比一與大權國本土進行人口的交換。”

  趙權眼睛一亮。

  “無論大權國本土,給我送來的是漢人、蒙古人或是山里野民,或是俘虜盜賊,我一律接收,絕無二話。

  如此,就有三十萬非高麗人從此成為萁國子民。

  倭國本土混戰多年,可以少量接收一些無家可歸之人。

  此外,山東大戰在即…”

  趙權又是心里一動,這是劉秉忠第一次主動透露忽必烈在中原計劃采取的行動。看來,李璮真的要倒霉了。

  “劉某以為,可以將巴掌城作為轉運基地,組織海上運力,對那些即將遭受戰亂的流民伸出緩手,助他們遷移離開山東。

  萁國,只需再來三十萬人,這樣便有近百萬人口,足夠了!”

  “好!”趙權撫掌而贊。

  果然是個人才啊!

  看著劉秉忠微霜的兩鬢,趙權悠然說道:“此后,這里沒有高麗人、沒有日本人、沒有蒙古人,只有萁國人——漢人的一個分支。同為炎黃之后,華夏族裔,以萁子為祖,以漢文化為尊。未來,這里必須是一個大權國不可分割的領土!此為祖訓,請劉先生時刻牢記!”

  “屬下——謹尊君命!”劉秉忠大禮以拜。

  “我允許,但凡你能招到人手,無論士民工商,無論中原日本,甚至是宋人,萁國都可以接收。

  我允許你建立各種寺廟,但不得奉任何宗教為國教。

  我允許你,有自己的遠洋商隊,并自行確定稅賦的比例。

  但是,任何萁國國民,不僅是你,哪怕是萁國國公,都必須交稅。”

  交稅,正努力地壓抑著自己興奮之情的劉秉忠,不自禁的一怔。而且連萁國公都得交,那就意味著無論是高官或是士子,都無法逃脫了。

  “是的,個人所得稅,但凡有收入,就必須繳納。此為永例,不得更改!”

  縱觀中國數千年的歷史,王朝或起或落,每一個王朝最多不過百年而衰。在趙權看來,其中一個主要的原因,是由于土地的兼并。

  重農抑商,使每一個朝代的財富絕大多數都產自土地,也聚集于土地。當王朝進入發展期之后,土地便成為所有特權階級瘋狂攫取的對象。

  土地兼并不是造成社會矛盾的原因,因為土地兼并帶來的分配不公,才是矛盾的根源。

  王朝結束初始的創業進入發展期后,所形成的特權階級漸漸固化。為了維護甚至奪取更大的權利,這些高居社會頂端的人,不僅通過各種手段繼續瘋狂收集土地并壟斷各種資源,同時還利用手中的特權免交賦稅。

  強者愈強,弱者愈弱。

  掌控大多數財富的人,在享受利用特權獲得財富的同時,卻不肯承擔相應的社會責任。當底層的平民百姓被越來越沉重的稅賦壓斷了生活的希望之后,王朝各種矛盾爆發,內亂與外患一旦同時襲來,隨即崩潰。

  而后,新的王朝開始重新分配土地、特權階級被打破,卻又開始產生了新的特權階級。

  便開始一個新的死循環。

  稅賦的調整,其實也只能治標卻不能治本。而且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再好的制度設計,十年數十年之后,會被執行成什么樣子,誰都無法預料。

  但是,在形成定例的制度之下,終究有法可依,以此強迫著所有人接受這種納稅的觀念,并以行政手段自上而下實施,以盡可能的縮小因特權而帶來的收入與付出不相匹配的結局。

  當然,稅賦的調整,并非打擊人們追求財富的欲望,反而是要鼓勵所有人,充分地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條件,去創造財富。

  只要交了稅,便可以合法、安心而大膽地享受財富。

  劉秉忠有些迷茫,但似乎也有所悟。

  “你想為萁國國相,我允了你。不過,你還需我父親同意。你且擇日動身前往南京府城,與我父一晤。”

  萁國名義上是趙鏑的封國,但現在終究還是大權國管轄之下的領地。征求趙鏑的同意,是應有之意,不過無非也是一個必須要走的流程。

  劉秉忠心下大定,臉色卻絲毫未變,端端正正地躬身而禮:“微臣遵命!”

  看著匆匆離去的劉秉忠,趙權微微怔神。

  這個自己曾經最主要的對手,一心一意琢磨對付自己的人,就這樣收服了?

  可是,似乎也沒有太多的成就感。

  是因為直到現在,他依然沒有完全對自己敞開他的全部心思嗎?

  趙權隨即搖頭苦笑,自己要求有些太高了。

  劉秉忠,以延續儒家傳承為己任,為此他不惜侍奉一個蒙古王公為主,希望能通過他的君臨天下,讓儒學重回國學的至高無上地位。

  他的出發點,無可厚非。只能說,做法有些愚蠢。

  一個將自己視為儒家道統繼承人的文士,真的若是一轉頭就把舊主子給賣了,趙權心里可能會更覺別扭。

  好在,他臨走時已經改口的自稱,以及恭恭敬敬的大禮,說明他也已經開始把自己當作大權國的一個臣子了。

  當然,也許在他看來,萁國的臣子與大權國的臣子,畢竟是不一樣的。

  趙權眉頭突然又是一皺。

  如此分析,劉秉忠似乎是想通過萁國,讓他的儒學在此生根、成長?

  未來,這里會被他經營成一個儒家的圣地嗎?

  天下即將大變,他這是在為儒家尋訪一個化外之地嗎?是要改變儒家以適應這片嶄新的土地,還是要改變這片土地,以適應延續數千年的儒學?

  趙權莞爾而笑。

  自己始終在追尋改變,改變東北全境所有人的生活習慣,讓他們對漢文化的絕對認同感;改變文武官員的作風,改變他們重農輕商的固有思想,改變他們對術數科技的漠視態度。

  既然如此,為什么要去在意劉秉忠試圖的改變呢?

  譬如忽必烈,他所做的改變,其實是讓趙權極為嘆服的。

  他可以暫時拋棄和林,不再讓自己陷入無謂的名義之爭;可以任一個武將為相,甚至準備開始動手從根子里清除漢世侯勢力。可想而知,一旦將地方軍權、財政收歸忽必烈朝堂,中原必將只剩下一種聲音。而且從此之后,中原所有的漢人勢力必將為其所用,

  至于益都李璮,無非是在這場傾天覆地變革之中,一只被儆猴的雞。

  那宋國呢?他們又在做什么樣的變革?

  在后世的歷史中,忽必烈的變革無疑是成功的,而賈似道卻最終以慘敗收場。

  為什么?

  趙權的心思,不由地飄向遠遠的南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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