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辛的忠義軍歸屬禁軍行列,本該歸三衙直管,但是自南渡前夕,禁軍大敗于金國后,禁軍地位逐年下降,如今幾乎與各地廂軍待遇一樣。而且作為安豐軍的最高長官,知軍本身就可以統管轄區內各支部隊,手掌生殺予奪大權。
因此,即便有杜杲的支持,樊辛也不得不在趙勝面前矮下身子。
“說吧,你非要過來見我,所為何事?”趙勝看著樊辛,并沒安排人給他看座,更別說看茶看水,不過看見他一身疲憊的份上,還是壓下已經涌至喉頭的怒火,斥問道。
“末將想請問知軍,今日戰場之上,為何不顧忠義軍上下陣前苦戰,卻不肯發一兵出城圍攻敵軍?”
樊辛已經在肚子里憋了一整天的氣了,當真定軍突然出現在壽春城之前時,樊辛料定這支突襲的軍隊人數不會很多,否則行軍速度不可能這么快。當時他就建議趙勝乘敵勞疲,集聚城內城外七千多兵力,予以堅決一擊。卻被趙勝否決,說應當慎重對待,不可輕敵。結果眼睜睜地看著敵兵逼近城門口安營扎寨。
開戰前,他又跟趙勝要求,如果敵兵來攻,忠義軍可以擋在前頭,但城中守兵必須出動協助進攻,否則憑忠義軍二千五百人馬,絕不可久守。趙勝當時是答應了,第一天城中守兵還有模有樣出來晃了一圈,今天倒好,竟然出都不出來了。就這樣放任忠義軍在城前混戰。
雖然敵軍的攻勢并不算猛烈,但所有人都被巨大的壓力整得精疲力竭。最關鍵的是,城中守軍不肯出戰,對忠義軍的士氣的打擊幾乎是摧毀性的。
“你為何有如此疑慮?”見是這個問題,趙勝把自己的怒氣又收斂了一些。
樊辛卻在心里開始大罵:你這不是廢話嗎!
但他還是只能低聲低氣說道:“知軍明鑒,忠義軍兩千多士卒對敵一萬…”
“荒唐!”還沒等樊辛的話說話,趙勝便直接打斷,“今日敵兵出動之數,最多五千,城外堡寨堅實,兵械充足,又沒讓你們主動出擊,難道說守還守不住嗎?”
城外忠義軍的營寨與陣法,都是趙勝親自指導布置,他自己覺得這個陣法深得姜太公關于以步對騎之戰的精髓:“敵之車騎雖眾而至,堅陣疾戰,將士強弩以備我后…并置行馬、木蒺藜,為四武沖…以騎陷敵而不能破陣,敵必倦走。”
“可是…”樊辛話還沒說出口,又被趙勝打斷。
“我必須以城中兵力,保持對敵的威懾作用,雖然不會輕易出動,但若有需要,我定不會棄忠義軍于不顧。”
樊辛被一口氣憋得滿臉黑紅,論口才,十個自己也不可能是這位進士出身知軍的對手。
趙勝沒去理他,繼續說道:“何況,今日敵兵明顯是在試探性進攻,并未全軍壓上。等到敵兵在城外攻寨疲弱之時,我自會親自領兵殺出城去,那時便可一戰而勝之。”
樊辛自然是知道這位知軍的打算,他是想讓忠義軍先拖垮真定軍,他再去撿個便宜。可是他卻沒有想過,憑二千五的忠義軍士卒,怎么可能拖垮得了一萬的真定軍。但這話他同樣沒法直接說出口。
“兵法有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如今真定軍總共就一萬兵力,憑此就想攻入壽春,未免異想天開。我們不僅要擊退敵兵,而且要擊垮真定軍,讓其無再戰之力!以免荼毒他處。”
樊辛在心里說:你這才是異想天開啊!
“我知道爾等辛苦,此戰過后,我定會親自上書朝廷,為你也為忠義軍請功!”
“請功不敢,即便擊退敵軍,那也是知軍的功勞!”樊辛趁著趙勝稍微緩了口氣的功夫,趕緊送上一個不輕不重的馬屁。然后接著小心翼翼地說:“若是城中守兵不愿出城,可否讓忠義軍回城,共同守衛壽春?”
讓忠義軍回城守衛,這是最穩妥的做法,樊辛跟趙勝已經提過許多次。但趙勝可不滿足于守城這么簡單,他一心要取個大捷,只有這樣,他覺得才能對得起朝廷,對得起史公,也對得起自己。
聽著樊辛又提起回城之事,趙勝心中好不容易平息下去的怒火又開始有上升的勢頭。他皺著眉頭看樊辛一眼,說:“怎么,你這是怕了嗎?”
樊辛的臉從黑紅變成了全黑,他喊道:“末將自領忠義軍以來,身經百戰,殺敵無數,何時說過個怕字?”
“哼哼,不是怕就好!”對于樊辛的作戰能力,趙勝還是有所了解的,知道他去年也參加過壽春之戰,立下戰功。雖然只是軍指揮使一級,但卻得授左武大夫,已經是正六品,算是軍中的中高級武官了。
只是去年那場守衛戰,杜杲上報殺蒙古兵士一萬七千人,趙勝始終覺得他在虛報戰績。這些前線武官,一向是以此手段來獲得快速升階之道。
想及于此,趙勝聲音又抬高三分,說:“三軍可奪氣,將軍可奪心。主將不畏戰,手下兵士自然就會死戰,你不會連這道理都不懂吧!”
“末將并非畏戰,忠義軍將士也并非怕死。”趙勝聲音一抬高,樊辛的聲音只能低下去。“只是屬下這些兵馬,來之不易,屬下實在不忍心讓其白白折損于城下。”
這支部隊,跟樊辛一樣,大部分出身于淮水之北。要不是孟珙力排眾議,要不是杜杲的典力支持,單靠樊辛是很難撐得起這樣一支軍隊的。因為受南兵排擠也因為受不了大宋朝廷文官的壓制,叛了不少北軍,使得樊辛他們的日子越發的不好過。
但他相信,如今京湖兩淮前線,真正能打敢打的軍隊,只有他們這些北方人組成的北軍。于公于私,他都不想將這些寶貴的兵力無謂地浪費在壽春城外。
“國家養兵千日,用在一時。什么叫做白白折損?”趙勝的聲音繼續提高,已經不再掩飾自己的怒氣,“你再推諉,我當以軍法處置,到時別說是杜杲,就是史督親至,也救不了你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