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申當時介紹這本農書時,曾經說過,這是一本南宋人寫的農業著作,比較適合于南方的田作,尤其是關于水稻的種植這塊頗有見地。
不過趙權印象最深的卻是梁申對于其中關于“疫馬”內容的評價。
“夫養馬一事也,于春則祭馬祖,夏祭先牧,秋祭馬社,冬祭馬步,此所以馬得其牧養而無疫癘,抑以四時祭祀祈禱而然也。”梁申因此對陳旉的評價是:此人一輩子沒養過馬,對養馬知識一竅不通,竟然還指望通過祭祀來防止養馬過程中出現的疫情。
整本書,略翻了一遍,趙權最終卻只記住了這段最沒用的內容。他對自己的閱讀記憶水平實在是很無語了。
找出陳旉的農書,趙權翻了一遍,并沒找到關于“葑田”的那一章。梁申接過去,認真看了看,很快就找著,其實就是開篇的前兩篇。
“沒錯,就是這個!”梁申有些興奮,指著那段讀給趙權聽:“若深水藪澤,則有葑田,以木縛為田丘,浮系水面,以葑泥附木架上而種藝之。其木架田丘,隨水高下浮泛,自不渰溺。周禮所謂‘澤草所生,種之芒種’是也。
這段有些沒道理啊,周禮之中說的意思跟葑田應該沒有任何關系,陳旉這是拿周禮給葑田貼金啊!”
“不過…”梁申一邊指著書,一邊跟趙權解釋著:“聽說當年蘇軾在杭州任職時,曾經著手清理過西湖的葑田。你知道蘇堤嗎?就是用清理葑田的泥土堆筑的。”
“哦!”提起西湖,趙權來了些興趣,畢竟西湖的蘇堤他還是去過的。但是對于葑田,憑著這書上幾句話,他依然沒有任何概念。
趙權抬起頭,問:“申哥…”
突然,院子中傳來一陣越來越激烈的爭吵聲。隨即是桌椅撞倒的聲音、呼喝聲、勸阻聲、怒罵聲、又夾雜些哭嚎聲,連成一片。
趙權胸口一陣怒氣突涌而出,對著院子大吼一聲:“小耀!你又在干什么?”說著,打開門沖了出去。
院子中的三個人,被突如其來的大吼嚇得一怔,瞬間安靜了下來。滾在地上正在撕扯的是陳耀與王鎧,兩個人都是鼻青臉腫,陳耀的一截袖子斷了一半,王鎧的的下擺已被撕爛。身上沾滿著黑泥。正在勸架的李勇誠身上衣服也是又皺又臟。
“他們倆吵著吵著就打起來,我勸不住。”李勇誠趕緊向趙權解釋道。
“小耀?”趙權皺著眉盯著陳耀,“你又怎么了?一天不惹事你都受不了嗎?”
“不關我的事!”陳耀拿袖子狠狠地蹭了下臉上的鼻涕與眼淚,“他先罵我的!”
“是你先罵我的!”王鎧恨恨地看著陳耀。
“你要不罵我,我怎么會罵你?”
趙權頭很疼,他吐了口粗氣,問道:“勇誠,到底怎么回事?”
“小耀纏著王鎧在說那天晚上的事,然后,然后,他們倆就吵起來了。”
“他罵我是慫包,說我不敢過河去宋國,只敢在家里吹牛!”陳耀一邊哭一邊喊道。
“是你先說我的,說我只會拖你小舅后腿,連一個宋兵都沒殺死!還連累丁大哥受傷。”王鎧的表現比陳耀好了些,起碼他沒有流出眼淚。“而且…而且,你還罵我爺爺!”
“我沒有!”
趙權煩躁地蹭著自己的額頭,又望向李勇誠。
李勇誠猶猶豫豫地說道:“王鎧說小耀小他一輩,小耀一急就說出是他爺爺之類的話,然后王鎧說他污辱他爺爺,然后兩個人就打起來了。”
亂七八糟之中,趙權好歹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平常玩笑時,幾個小伙伴也是“你大爺、我大爺”的亂叫,但叫爺爺就不一樣了。王鎧的爺爺是救陳耀而死,即便陳耀是無心的,言語上對他爺爺不尊重也是不該。
“小耀,你要道歉!”趙權說著,過去扶起王鎧,給他略微整了整衣裳,又看了看他臉上的傷痕。
見陳耀沒有動彈,趙權的聲音陡然提高:“小耀!讓你道歉,你聽到了沒?”
陳耀依然沒動靜,兩眼睜著大大的,眼淚卻是更加的洶涌。
“好了,沒事啊,吵架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梁申走過來,攬過陳耀,給他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又挽起快被扯斷的袖子,說:“脫下來吧,我給你縫一下。”陳耀猛的把袖子一摔,“嘶拉”的一聲,袖子便徹底斷了。
陳耀狠著聲說:“不要你管!”一扭頭便踅進屋子。
留下一臉發怔的梁申,手中拎著半截斷袖。
趙權的火氣猶如被點燃的爆竹,頓時迸射而出。他狂吼一聲,“小耀,你給我出來!”但是,等到他沖過去時,房門卻被陳耀從里面關上了。
梁申趕緊跟過來,輕輕拍著他的肩膀,勸道:“算了,小權,別跟小耀生氣,還是小孩子。”說這話時,梁申自己心里都有些怪異,似乎自認識小權以來,他從來都沒辦法把小權當作一個小孩子來看待,而且還是跟那個極難侍候的小耀同齡的小孩。
王鎧也跟著過來,低著聲說:“小權,算了,別再生氣了,我也有些不對。”
趙權努力地抑制著內心的憤懣,在心里默默地念叨著:“不要生氣!不要發脾氣!不要跟小耀發脾氣!”
好不容易才把心里的火氣稍微壓制下去,趙權的臉已經憋得通紅。他看著王鎧說:“抱歉啊,小鎧,這事是小耀不對。”
“小權,你就別給我說抱歉了。”王鎧努出些笑容,說:“我本來就不應該跟他計較的,他年齡最小。別跟小耀生氣了,他一會兒就該沒事的。”
趙權只能無奈地點了點頭。看著緊閉的屋門,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
梁申把趙權拉回屋去繼續研究農書與葑田。但趙權已經沒了任何心情,呆坐在那,茫然無緒地支著腦袋,兩眼空空地望著梁申。
梁申在心里嘆了口氣,只好自己在那認真地翻著農書。
半個時辰就這樣安安靜靜地過去了。
屋子的門被輕輕推開,一個細弱而猶豫的聲音傳了進來:“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