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錢倒是不缺,原來父親每年托人寄回的薪俸以及上次辛邦杰帶回來的,都被趙槿收在父親書房的柜子中。只是錢很雜,一部分銀子,一部分宋制銅錢,大部分卻是前些年發行的紙鈔,這些紙鈔如今已是廢紙。但剩下的銀子還是可以支撐一段時間的,不過現錢也沒太大用處,因為很多東西已經沒地方可買了。
比如精鹽。
河南本地不產鹽,這邊一向吃的都是山西解州的解鹽。
由于國境之內缺少銅礦,金國能在市面上流通的銅錢極少,為了能得到宋制銅錢,金國官方一直鼓勵民間對宋走私。不過能讓宋人看得上的北貨并不是很多,馬又絕對不允許走私,發現一人砍一個。
鹽便成為金國向宋荊湖與淮南走私的最大宗貨物。地處走私前線的長臨村,自然從來都不會缺少精鹽這種東西。
然而,自金主南遷蔡州,北地盡失后,解州鹽就再運不過來了。
從那時起,長臨村的人想吃點精鹽,反而要想辦法從宋國那邊走私回來。沒多久,淮水南北無論官方貿易還是民間走私便徹底斷絕,長臨村的居民想用鹽,只能回歸土鹽。
對于趙權來說,這是一種很可怕的鹽。
長臨村以北不遠,在一個小山凹里,就有一洼鹽池。鹽池的表面有一層如白霜一樣的堿巴,把這層堿巴鏟起運回,放在鍋里熬煮。等冷卻后把上面的鹽巴水舀出,掏掉沉淀在鍋底的泥巴。然后繼續熬煮,這樣煮個四五遍之后,當鍋表面出現結晶的鹽粒時,便是可以食用的土鹽。
這種鹽的味道,就兩個字:苦澀。這也是陳耀為什么總嘮叨著梁申做的飯菜太難吃的原因。但是沒辦法啊,不可能因為這種鹽難吃,就不吃鹽了。
不過,這個鹽有個唯一的好處,就是自己挖,不要錢。
在整理遺物的時候,趙權順便把父親的書房收拾了一番,在書櫥的一個角落里,看到了兩本放置于木匣子里的書,武經總要。
他順手翻了下,編撰者曾公亮,不認識。
看在父親把這兩本書仔細地珍藏的份上,他認真地讀了會。對于沒有句讀的書依然看不下去。倒是下半部記載的一些兵器圖譜讓他有些興趣。尤其是各種床弩砲矢,趙權起碼還知道一點,在這個火藥還沒開始正兒巴經使用的時代,這些弩弓無疑是戰場上最具威力的兵器。
比如那個三弓弩,書上記著:三槍三劍箭,射及三百步。他稍微算了下,宋時的一步應該差不多是后代的一米五左右,三百步就是四百多將近五百米的距離,這的確算是了不得的遠型武器了。
當他興致沖沖地捧著書,要找梁申商量搞個三弓弩時,梁申看著這書卻大驚失色。
“武經總要!這是宋仁宗時曾公亮曾明仲編纂的軍事巨著,你怎么找到的這本書?是你父親留下的?”見趙權點了點頭,梁申嘆了口氣說道:“我父親當年到處搜索此書,整個夏國都不見一本,沒想到在金國卻以如此輕松得到。”
“小子,你只要熟讀此書,不敢說你會成為一員橫掃千軍的名將,起碼對宋軍作戰時已經沒有任何問題了。”
“有這么神嗎?就憑這本書?”
“說實話,我至今也沒完整地拜讀過此書。但此書可謂集宋國軍事之大成,里面包含了與宋國軍制相關的所有內容,比如選將、軍制、選鋒、選兵、練兵、行軍、攻防、兵器等,還配有戰例與圖例。”
“宋人是用這本書來培養將帥嗎?”
梁申搖了搖頭,說:“我非常佩服寫這本書的曾公亮,但我也一直無法理解他為什么會寫這本書。據我所知,宋國武將能認字的不多,能認真讀懂這種書的更少。其實這本書是寫給文臣看的,曾公編這本書并非在于加強武將的御軍能力,而是為了…”梁申頓了頓稍微,最終道:“為了,揚名立萬!”
對于這一點,趙權倒是有些理解。印刷術在中國宋代時,開始有了質的飛躍與發展,而宋代文人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著書立說。而各個領域學術專著的出現,又為科技的進一步發展提供著持續的推動力。
但是出一本書,費用不少,不是一般人能承擔得起的。不像后代,出了書還能拿到版費,此時出書這種事,不僅要求一個人得有絕佳的學術水平,還得要求他有充裕的經濟實力。
“宋國如今偏安一隅,在與金國的交戰中敗多勝少,我覺得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本書。”梁申接著說道。
“哦?為什么這么說?”
“武經總要是宋國軍事的集大成,一直到現在為止,宋國的將領依然奉此書為圭臬。但同時又受限于此書,兩百年來再無寸進。南渡之前,宋國君臣還知道保密,嚴防此書外流,因此夏國當時也找不到這書。而金國入主中原后,此書被金國收繳了不少,通過此書,金國不僅完全了解了宋國的軍制與攻守武器,也使自己的軍事實力得以長足發展。要不是宋國人多,要不是有江淮天險,宋國恐怕早就滅亡了。
唐代一代戰神李靖一直在自己快要離世時,才將三卷六軍鏡雕版成書,但成書沒多久就被全部銷毀,唐太宗還是有見地的君主,否則一旦敵國獲得李靖的兵書,唐朝估計老早就會被滅了。”
趙權聽著有點發暈,他無法想象一本書會影響到一個國家的整體軍事實力。更無法想象一個國家會因為一本書而面臨滅國命運。
不過梁申既然這么說,那還是有他的道理。看來自己得認真地花些時間把這兩本書啃透。
看著梁申兩眼直冒綠光的模樣,他還是把兩本書扔給他,讓他先研究透了再說,自己看這種書實在是很頭疼,等著梁申搞明白了跟自己再說不遲。
心底里,趙權甚至覺得只要梁申搞明白了,自己搞得明不明白就無所謂了。做事情嘛,總是得搞明白的那個人去做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