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于瑾和南篤的對話并沒持續太久,兩人從一開始就話不投機,互相試探也沒有結果,所以南篤很快就下了措辭嚴厲的逐客令,南于瑾也不再堅持,拱手告辭。
而在南于瑾走后,南篤卻忽然睜開眼,挺起胸,整個人的精神面貌仿佛年輕了二十歲!
與此同時,鑲嵌在墻上的方形屏幕忽然點亮,從中呈現出一個矍鑠的長須老人的面容。
“南篤,這個南于瑾果然是按捺不住,開始行動了。”
南篤點點頭:“他好像也不打算隱藏自己的動機。南鶴禮死后,家族里的確沒人能壓得住他,我這次特意入住三號房,就是想敲打一下他,結果他居然直接找上門來,還跟我當面演戲!二哥,你那邊調查得怎么樣,南于瑾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不知道。”被南篤喚作二哥的老人南城搖了搖頭,“之前南鶴禮大概是念兄弟情誼,壓制他也只是壓制在表面,只要南于瑾表現得恭順低調,就不會對其斬盡殺絕。所以那些年里,南于瑾在家族內部安插了不少自己的人手。而他從小就做事細致周到,有南鶴禮在前面遮著,我們也無從知道南于瑾究竟做了多少事。”
南篤沉下面色,說道:“那么南鶴禮的死呢,到底有沒有他參與?二哥你也是集團元老議會的成員,如果是集團決策,你不可能一點消息都沒有吧?”
“不知道,或者說只知道很少的一部分。”南城說道,“南鶴禮死前,集團的元老議會的確有針對他的風聲,但也僅止于風聲。南鶴禮本人在元老議會也有關系網,不單單是我們南家,其他三大家族的元老中很多都是他的支持者,所以就算是集團的元老議會,也不可能發起針對他的制裁,更遑論是要命的那種。那小子做事的確各方面都比南于瑾更勝一籌,所以他死的時候,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南篤又問:“南千禹死前曾懷疑這一切都和共和國有關,我本來以為是無稽之談,但偏偏他也死了…那對絕地師徒,你調查得怎么樣了?”
南城面露遲疑,沉吟了一會兒說道:“那位絕地大師被夏家人看著,我的人一直滲透不進去。”
“哼!”南篤有些惱怒地說道,“夏家的手也伸得太長了!”
“夏閻說,這不是南家一家的事,而是整個集團的事。既然是集團層面,那么安保的確該由夏家出面主持,這件事夏閻的確占著道理。”
“道理?呵,南鶴禮死了,南家內亂,夏家當然說什么都是道理。”南篤頓了下,又說道,“不過夏家居然敢公然軟禁共和國的使者,這卻是有點蹊蹺了,一般人不知道絕地大師意味著什么,但夏家沒理由不知道。”
南城說道:“這也是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但是我有一個猜測,如果將南鶴禮的死,和夏家軟禁絕地大師的事情聯系起來,或許…”
“既然你沒有查到什么真憑實據,就不要胡亂猜測了。”南篤毫不猶豫地打斷了對方的猜想。
因為如果南城再說下去,事態就會發展成任何人都無法收拾。
假設南鶴禮真的死有余辜,假設他的死背后關乎整個集團的生死存亡,所以他才不得不死,所以夏家才不得不與絕地師徒為敵…如果是那樣,那么現在南家只要躺倒放平等死就可以了,根本不需要元老議會再糾結什么。
這種可能性太糟糕,所以還不如不想。
南城又說道:“無論如何,南鶴禮終歸是死了,所以我想來想去,此事或許真的和密會有關。”
“密會?那個傳說中的小團體確有其事?”南篤問道。
“一直有類似的傳言,一直沒有證據,但現在南鶴禮死了,證據也就確鑿了。如果沒有密會這種在元老議會內部私下串聯的組織,南鶴禮怎么可能死得不明不白?”
南篤嘆息道:“如果真的是密會,我們南家就很被動了,失去了一個剛剛以各種手段肅清了家族的領袖,又失去了對集團元老議會的控制力。甚至我們內部也有些分崩離析,這種局勢下,卻要扶持一個菜剛成年的小姑娘。”
南城也面色陰沉:“照規矩,對于南無憂這種還沒做好準備的繼承人,該由家族元老議會監督輔佐,直到她能切實承擔重任。但現在監督議會的人選都沒法確定,我們根本不知道誰是密會成員,甚至不知道密會究竟為什么要殺南鶴禮,甚至不知道密會對南家到底是個什么態度!維持四大家族不產生嚴重內斗的盟約里,可從來沒說過可以莫名其妙就殺死一個家族領袖!”
“二哥,別慌。”南篤說道,“這個時候越是慌亂,就越是危險。南鶴禮死后,家族大亂,結果就是最該照顧到的南無憂沒有照顧到,最該提防的南于瑾沒有提防到。現在南無憂對元老議會充滿戒心,南于瑾更是公然在我面前嘲弄家規,這一切都是因為我們亂了。”
南城說道:“南鶴禮和南千禹接連死亡,他的秘書南載舟又莫名變節,這種事在南家幾千年的歷史上都實屬罕見,不亂才是怪事。”
南篤問道:“南載舟的變節,你查到什么了嗎?”
“同樣很有限,而且有些令人無法理解。”南城說道,“他陰謀殺害南無憂的事情確鑿無疑,這一點從朱雀余孽那里已經多方面求證過了。但是我依然無法確定他的動機,沒道理的。”
南篤也皺起眉頭:“的確沒道理,南載舟是南鶴禮親自挑選的,也經過元老議會的審核認證,既是心腹更是死士,關鍵時刻他可以毫不猶豫替主人去死,事實上他也的確做過類似的舉動…為什么偏偏是他背叛了?和密會有關嗎?”
南城說道:“有這個可能,或者說我也只能想到這種可能了。能讓一個忠心耿耿的秘書忽然背叛到這個地步,只有集團董事會才做得到,而能瞞過我們所有人的耳目,更是只有密會才做得到。”
“所以密會是打算斬草除根嗎?”南篤嘆息道,“和平盟約,在他們眼里似乎就不曾存在過。”
“所以我們該怎么辦?”南城問道,“如果真的按照家族的規矩,扶持南無憂上位,就等于和密會正面為敵。”
南篤有些惱怒地說道:“當密會下手殺害我們南家的領袖時,就是他們與我們正面為敵!到了這個地步都不敢迎戰的話,南家還要我們這些老東西干什么?”
南城說道:“不要生氣,你知道我的立場一向和你一致,但你也該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元老都和你我一致。南鶴禮死后,元老議會在南無憂的問題上反應遲鈍,恰恰是因為人心不齊。你不怕與密會為敵,但有的是人害怕。畢竟連南鶴禮和南千禹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那些所謂元老又憑什么保護自己?”
“憑他們是南家的元老,憑南家依然是個團結有戰斗力的豪門世家!”南篤簡直痛心疾首,“這個時候龜縮就能保命嗎?我們甚至連真兇的樣子都還不清楚,憑什么就斷定密會不會對南家剩下的人下手?憑他們是群一無是處,死活都無所謂的軟蛋?!”
南城則嘆息道:“元老議會一向如此,這是人之天性,你發脾氣也沒有用。何況我們就算要團結,可是又要團結在誰的身邊?南鶴禮在的時候,大家一切都聽他指揮,可是現在呢?團結在南無憂身邊嗎,她有足夠的本事團結我們所有人嗎?”
南篤說道:“所以才需要我們這些老家伙在關鍵時刻表明態度!就算南無憂現在沒有,以后也一定有!”
“嗯,希望她對得起你的期待。”
南城的話語中,卻沒有任何期待的意思。
南篤嘆了口氣,問道:“那個絕地學徒呢?好像是一直跟在白銀那邊,現在和南無憂在一起?”
南城說道:“嗯,他前幾天在離暴露行跡,我們才知道他居然一直在我們眼皮子底下。和絕地大師不同,這個學徒的行事風格有些激進。”
“哦?”
“稍等我把資料發你。”
南篤收到資料后,沉吟了一會兒,說道:“單槍匹馬殺上天玄玉棟?還和黑翼激烈交手,這行事風格的確激進的可以。當然,稚嫩必然導致激進,他只是學徒,做事不妥當也是正常的。但是大體來講,絕地們在認定有必要的時候,并不會忌諱動武。”
而后,南篤又幽幽說道:“這樣一來,就有兩個問題了。”
“兩個問題?”
“第一個,莫斯提馬在等什么?以她在兌9527上展現的能力,除非安保局的人用鎖鏈拴住她,再注射麻藥,否則任何措施都不可能限制住一個絕地大師。而從她近期接受媒體采訪來看,她身上沒有任何拘束。”
南城說道:“或許是夏閻用無辜者的性命威脅她,就如同在夏京時做過的那樣。”
“所以一個絕地大師會被人用同樣的方法控制兩次嗎?”南篤說道,“她留在那里,只能說明她想留在那里。”
南城點點頭,姑且認可了南篤的判斷。
“第二個問題,我記得南鶴禮死時,對共和國的態度變得非常奇怪,他以前一度和幾個大型醫藥集團往來密切,但卻在很短的時間里逐一切斷了合作,而那也引發了對方的不滿。再之后就是他突然意外身亡,而共和國也派出了絕地師徒作為使者。然后這對師徒,還是南千禹口中害死南鶴禮的兇手。”
這段話,南篤說得慢條斯理,仿佛每一個字都蘊含著莫大的沉重,而隨著他說完,寂靜的房間里已經清晰地響起心跳聲。
那是一個年邁的老者所不該有的急促心跳。
與此同時,南篤的聲音卻依然穩定而沉重:“那么,有沒有可能,南千禹的確命中了真相,至少是部分的真相?”
南城不可思議地瞪大眼睛:“南篤,你知道你在說什么?”
“我知道那對師徒是在南鶴禮死后才來到乾星系的,他們搭乘了客船,一路都留下明顯的行跡。但誰能確保他們不是偷偷潛入,偷偷離開,然后再光明正大搭船回來?一張日期為南鶴禮死后數天的船票,并不能作為不在場證明。”
“南篤…”
“我只是提出猜測,并沒有下判斷,但這個猜測的確讓我難以釋懷。因為就算真兇不是他們師徒二人,但也可能是共和國的其他什么勢力。比起密會單方面打破數千年的盟約下手殺害南鶴禮,共和國參與其中,其實反而更合理一些。”
“但是南鶴禮和共和國一向關系不錯,甚至他就是共和國在乾星系的代言人,共和國有什么理由殺他?殺了他,共和國在乾星系的影響力只會急劇衰退啊!”
“所以為了避免影響力衰退,他們就派來了絕地師徒,而現在這對師徒一個被軟禁,一個被通緝。你覺得共和國現在會怎么想?應該怎么做?如果共和國以此為理由,選擇用強硬的方式對乾星系施加影響,我們真的有抗拒的余地嗎?”
南城頓時啞口無言。
“反過來說,南鶴禮與共和國打交道并不是沒有好處,雖然在乾星系,反對共和國是一種政治正確,但任何人都知道那樣一個龐然大物蘊含著何等驚人的力量。那么,南鶴禮能得的好處,其他人難道就不能得嗎?共和國能選南鶴禮作代理人,自然也能選其他人。”
南城心悸道:“如果密會是想要踢開南鶴禮與共和國合作,如果共和國從一開始就謀劃好了這一切,那么南鶴禮的死就順理成章了,絕地師徒到來后的所做所為也都很好解釋,甚至我懷疑南無憂身邊的學徒,也不是機緣巧合。”
南篤陰沉著面色,嘶啞道:“所以這次會議上,且看南無憂到底會說些什么,做些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