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恩深吸了口氣,說道:“接下來請允許我提一個問題:如果這27人活下來,乾坤集團會有多不爽?”
呂楠微微一怔。
肖恩說道:“誠然,乾坤集團完全有辦法讓這27人社會性死亡,但只要這27人不是實質性死亡,就始終都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威脅。”
“或許對于乾坤集團這個龐然大物來說,這27人的威脅再大也動搖不到它的根基,但癬疥之疾也要施以湯藥,而沒有正常人喜歡吃藥。”
“何況對于龐然大物的癬疥之疾,對于個體來說意義就截然不同。例如對寧濤而言,這27人的死活很可能也決定了他的死活。他在兌4399的表現已經足夠糟糕:死在這里的達官顯貴顯然是他的責任,損失的玄黃血也要算在他的頭上。若是再來雪上加霜的一筆,他就必死無疑了。”
呂楠嗤笑:“那個赫特雜種的死活管我什么事?”
肖恩說道:“的確不關我們的事,但很關乾坤集團的事,如果隨著27人一道逃亡的還有寧濤,那就不只是癬疥之疾了,對吧?”
呂楠卻聽得有些糊涂起來:“寧濤為什么要跟著那27人一起逃亡?”
“因為留在這里也是死路一條,逃出去至少有茍活的機會。”
“什么意思?”
肖恩解釋道:“對于寧濤來說,現在的處境實際上猶如走鋼索,稍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而他此時唯一能夠依賴的就是分局局長的身份,這可以為他提供足夠的政治資源為自己脫罪。那么,如果我們將這一條路封死呢?他就別無選擇,只能亡命天涯了。”
呂楠聽得眉頭擰做一團:“怎么封死?”
肖恩說道:“這里需要換個角度來考慮這個問題。對于寧濤來說,想要為自己脫罪,唯一的選擇就是找人甩鍋。比如敵人太卑鄙,比如青龍太狡猾,再比如手下太無能。而實際上,這里面只有最后一條有實際意義,他必須選出一些手下人來幫他承擔責任,才能讓自己逃出生天。但是換了你是手下人,你會老老實實接鍋嗎?”
肖恩自問自答道:“沒有誰真的愿意為上司接鍋的,但是寧濤是分局局長,聲音比手下人大,資源比手下人多,威逼利誘之下,想不接鍋又談何容易呢?除非有人能在這個時候為他們提供幫助。”
說到這里,別說是呂楠,就連已經投了反對票的安平和許伯也忍不住加入到對話中。
“你想怎么幫?”安平問道。
肖恩說道:“把現場所有不利于寧濤的證據都搜集起來,包括他在這里瀆職乃至犯罪的證據,全部交給這里最具有反抗精神的人,告訴他反抗的結果和不反抗的結果…當然,這只是我的初步設想,未必合用,畢竟我并不了解乾坤安保,所以我才需要你們的幫助。”
安平與許伯對視了一眼,暫不開口。
肖恩于是對呂楠說道:“試想,若是我們能把寧濤這個分局局長也‘策反’,乾坤安保乃至乾坤集團內部會是怎樣的雞飛狗跳?會有多少人徹夜不眠,會有多少人在風波中粉身碎骨?而那副畫面,你不想親眼看一看嗎?”
呂楠終于笑了。
“其實我最討厭你這種說起大道理來沒完沒了的正人君子,也知道這件事九成九是做不成的,不過這一次你說的道理我很喜歡,給你加兩百分。”
而后,她看向安平:“抱歉隊長,這一次我投贊成票。”
安平無奈道:“好吧,那各位就動起來吧。肖恩的想法不錯,只細節方面還需要多加潤色填充。咱們紅杏小隊拿了錢就要做事,肖恩慷慨解囊三百萬,咱們總不能坑了他。”
肖恩吃了一驚:“三百萬!?”
安平笑了笑:“你以為這次任務的分紅是多少?鼠王的三成積蓄,再加上寧濤等人存放在這里的不義之財,加起來至少價值兩千五百萬乾坤幣。扣除行動成本,銷贓的渠道費用,落到每個人頭上的分紅差不多是兩百五十萬。你雖然是新人,行動中不乏稚嫩之處,卻屢屢發揮關鍵作用,最終分紅不會少于三百萬。若是你安安穩穩回到基地拿分紅,直接就能還清所有欠債,多余的部分還能找李老大換取你想要的情報。”
肖恩不由心頭一跳:“情報?”
“你的心事就連小莊都看得出來,就不要裝了。雖然我們白銀騎士團不會詢問彼此的過去,但不等于不關注彼此的現在。你現在擺明了是在擔心什么人什么事,而這些事,李老大處理起來最是效率。基本上,只要是在乾星系內發生的事情,給他一點時間就能調查得明明白白,雖然價格不菲,但幾乎例無虛發。”
說到此處,安平笑問:“所以,你現在想反悔了嗎?”
肖恩愣了一下,搖搖頭。
當然沒什么好反悔的,就算李鈺能神通廣大到直接安排師徒再會,自己也不可能以犧牲27條無辜性命為代價。
否則到時候有什么臉去見師父?
安平說道:“不后悔就好,因為后悔也晚了,紅杏小隊接下的單子,概不接受退款。”
說話間,這位小隊隊長也行動起來,帶著些許懷念,些許憤世嫉俗,走向了在遠處瑟瑟發抖的寧濤。
“咱們來聊聊吧。”
而許伯和呂楠的動作更快,一人前往監控室調取信息,搜集證據,一人則扛起自己的愛槍離開了地下廣場,回到地面上。
肖恩在心中再次對紅杏小隊的這份分工默契表示了驚嘆,而后也不需叮囑,便找到了自己的任務——去安撫那27名幸存者。
接下來的營救行動,必須要被營救的人也積極配合,而紅杏小隊中,只有肖恩具有足夠的親和力和耐性來動員這些平民。
來到幸存者聚集的房間門前,肖恩換上溫和的笑容,而后刷開金屬門,邁步而入。
恐慌的情緒幾乎撲面而來,映入眼簾的是27張惶恐不安的灰暗面容,以至于這原本供貴賓休息享樂的房間中,那暖色調的裝潢都黯然失色。
肖恩輕吸了口氣,維持著臉上的笑容,開門見山道:“待會兒我會安排一艘貨船給你們,請掌握駕駛技術的人駕駛它跟緊我們的飛船,我會帶大家逃出這里。”
片刻的安靜后,房間內的呼吸聲變得急促起來。肖恩更清楚地看到很多人眼中迸起了希望的光。
然而就在此時,卻有人嘶啞著說道:“我們憑什么相信你?這種故意給人希望再讓人絕望的把戲,我們已經受過太多次了。”
話音剛落,人群中剛剛點亮的希望頓時熄滅了一片。
肖恩轉過目光,在房間的角落中看到了一個身形佝僂,遍體鱗傷的中年人,他裹著一層污漬斑駁的厚重毯子,卻難以遮掩身上撒發出的血肉腐爛的惡臭。
此人承受的傷痛和苦難一目了然,所以肖恩也很理解他的不信任。
不過沒等肖恩開口安撫,人群中就有人站出來反駁道:“他們是白銀的紅杏小隊,和寧濤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立刻又有人附和道:“沒錯,寧濤召集來的那群惡魔,已經被紅杏小隊的人都殺光了!他們不是一伙的!”
嗓音嘶啞的中年人說道:“不是一伙的又能怎么樣?他們連達官顯貴都敢殺,難道反而會對我們這些人心慈手軟嗎?救我們對他們有什么好處?我們是有錢還是有勢?而沒有好處的事,他們憑什么去做?”
“呃…”反駁的人頓時語塞。
而這個問題,肖恩也不知該如何回答。
因為他問得沒錯,救下這些無辜的幸存者,對小隊沒有半點好處。事實上小隊成員本也沒打算救人,是自己一力堅持,營救行動才得以展開。
而自己想要救人的理由,也和好處沒關系——事實上肖恩反而為他們賠上了三百萬的分紅,并且還要承受營救行動帶來的風險。
只不過,肖恩做事并不是為了好處,比起好壞,他更在乎對錯。只是這份堅持就算說出來又有誰會相信呢?
所以肖恩也只能換個方向來說:“留在這里也只是死路一條,跟我們一起逃,至少有個活命的機會。”
卻聽那個腐臭的中年人發出悶悶的笑聲:“這種話,我也聽過不止一次了。‘快跑吧,能跑出一百米就放你活命,但不跑的話現在就要死’,結果呢,拼命跑也只是讓那些惡魔笑得更開心罷了,有誰是真能活下來的?”
這番話霎時間引起了共鳴似的恐懼,房間內,幸存者們發出各種扭曲的呻吟聲,仿佛那些折磨他們的人再次回到身邊。
肖恩有些無奈,一時間著實有種亮出光劍,表明身份的沖動。
如果以絕地的名義來發起號召,說服力應該會高很多吧?可惜這只能當做最后的下策來用。
絕地學徒再次變換說辭:“至少你們現在還活著,而那些惡魔已經死了,你們可以不信任我,但應該信任基本的理性和邏輯。哪怕是當做一場賭博也好,入場下注的收益也好過坐以待斃。”
那中年人聞言卻是笑了起來:“理性和邏輯?這個時候你跟我們說邏輯?”
話音剛落,肖恩身后的房門就刷一下被打開了。
呂楠帶著一身戾氣和一身血氣走了進來,而隨著那濃郁的血腥味道涌入房間,肖恩好不容易才維持住的一絲和平氛圍頓時蕩然無存。
“救命啊!”
“不要殺我!”
“饒了我吧!”
救命求饒聲不絕于耳,27名幸存者就像是受驚的食草獸一樣紛紛縮到了家具后面、墻角陰影里。
肖恩萬般無奈地轉回頭,看著殺氣騰騰,宛如餓獸的呂楠,說道:“這邊交給我就好…”
呂楠嗤笑:“交給你來跟他們慢慢講道理,講邏輯?你真以為自己很會講道理嗎?”
說著,呂楠忽然從腰間拔出一把短槍,瞄準了天花板就是一陣亂射。
能量束與天花板碰撞出一片燦爛的火花,頓時引得房間內一陣鬼哭神嚎。
“都閉嘴,誰再敢做聲我就打死誰!”
伴隨呂楠的怒喝,幸存者們的哀嚎戛然而止。
呂楠用短槍瞄準著那些身體顫抖,卻不敢做聲的幸存者,厲聲道:“十分鐘后,貨船會停到地面上,所有人都給我上船,這里一個人也不許留。只要有一個人留下,剩下所有人都給他陪葬!”
有人顫聲道:“可是!”
下一刻,一道能量束緊貼著他的耳畔飛過。
“我沒允許你們開口!我不需要說服你們同意,更不需要回答你們的問題,我只需要你們所有人都老老實實上船,聽清楚了,是所有人!”
說完,呂楠收回爆能槍,轉身離去,出門前留下一串冷笑:“呵呵,我倒是很期待你們之中有人骨頭硬,偏要留下來。我正愁殺人殺得不夠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