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放下通訊器,目光瞥了一眼肖恩,便也轉身下了樓。
肖恩本打算揪著田路遙,仔細詢問一下白銀交易所的情況,但此時也只能帶著萬分不舍,跟到安平身后。
從白銀交易所到天玄區負責人所在的天玄玉棟,沿途一路暢通而燈火輝煌,處處可見離之繁華。
然而點燃繁華的滿城燈火,終歸也照不盡深邃的星空,肖恩不由想到先前的對話:在這座承接坤與巽的宏偉太空城中,犯罪行為從未中斷。
所以一時的好奇興奮,也逐漸被警惕心所取代。
紅杏小隊終歸不是來游山玩水的,而是來與一伙盜竊慣犯,及他們的保護傘來“算賬”的。
從安平呂楠的對話來看,這筆賬他們根本不打算和平計算,所以肖恩也隨時做好了應戰的準備。
但另一方面,肖恩也實在不希望出現無謂的殺戮。若有可能,他還是希望事情能以和平的方式予以解決。
或許這的確是一種“正義使者”心態,在紅杏小隊這些見慣生離死別的老兵看來宛如“圣母”——肖恩很清楚這個詞在紅杏小隊是貶義。
但這個世界上總是需要有人來當正義使者。
而世上圣母多一些,也總好過罪犯多一些。
這也是他在接受絕地訓練時,就逐漸銘刻于心的理念。
銀河系不需要人人都是絕地,但銀河系永遠都需要絕地。
思忖間,肖恩已跟隨安平來到了天玄玉棟前。
那是一棟坐落于天玄廣場正中,風光無限的靚麗建筑,其高逾五百米,通體晶瑩,宛如珍貴的玉石堆砌。
這座超過150層的高大建筑,集合了天玄區的大部分精華,包括太空城內規模最大的金融貿易企業、倉儲集團,以及來自坤和巽的諸多企業巨頭的分支機構。
有人說,天玄玉棟內蘊含的財富,甚至超過與建筑等體積的珍稀玉石。
而玉棟頂部的幾個樓層,則是天玄九個分區與大區負責人的辦公場所。這10人居高臨下地睥睨著整座太空城最為繁華的城區,如同王座上的君王。
如今,君王們迎來了不速之客。
安平面對天玄玉棟一層服務臺前的年輕姑娘,露出慵懶而不失溫和的笑容。
“麻煩通報你們的總負責人張先生,就說安平有事找他。”
訓練有素的前臺姑娘聞言一愕,但還是維持住了彬彬有禮的笑容:“請您稍等,我確認一下。”
片刻后,前臺姑娘從通訊器中得到了反饋,不由露出歉然的笑容:“抱歉安先生,今天張先生恰好有事外出…”
安平笑著打斷道:“告訴他,一分鐘內若是他還在有事外出,我和呂楠就到他的辦公室等他回來。”
前臺姑娘被說得莫名其妙,這人是誰啊,敢對張總如此無禮?
但看著安平那惺忪的睡眼,她卻下意識不敢違抗,只老老實實將他的話傳達給了位于頂層的助理秘書。
而不到半分鐘,她就得到了截然不同的回饋。
這突兀的變化,讓年輕的姑娘瞠目結舌,險些連話都說不利索。
“張,張總邀請您們到頂層會晤。”
“哈,多年不見,張先生還是很念舊情的嘛。”
伴隨安平一聲笑,天玄玉棟的大門處倏地響起安檢裝置的刺耳警報聲。
呂楠穿著厚重的防護外套,背著一人多長的槍匣,從正門大步而入,安檢通道的警鈴如同她的自帶背景音效,伴隨她的腳步而越發響亮,引得一層大堂全場大亂。
值守的持槍警衛們慌忙將槍口瞄準呂楠,大聲發出語調張皇的警告聲,然而呂楠置若罔聞,頭也不回一下。
輪值的隊長正要開槍示警,卻在此時聽到通訊器中傳來了最新的指示。他不可思議地垂下槍口,并抬起手示意其他手下人也放下槍。
全副武裝的呂楠,竟是光明正大地闖入了天玄玉棟之中!
而在呂楠身后,肖恩不由長出了口氣。
之前他還在擔心,若是真的在這里爆發槍戰,他該怎么盡量減少死傷,畢竟一層大堂內大部分都是無辜平民…好在最糟糕的情況總算是沒有發生。呂楠全副武裝,卻沒有用武之地。
但另一方面,肖恩卻也隱約意識到,之所以沒有用武之地,恰恰是因為呂楠的全副武裝。
對于長期生活在共和國核心區,接受去武裝化的思想熏陶的絕地學徒來說,眼前這一幕讓他不由陷入了沉思。
另一邊,安平見呂楠和肖恩順利進了門,便招招手示意二人跟上,而后一路嫻熟地越過一層大堂的一排綠植,來到一處禁區。
禁區入口的兩名黑衣安保人員,對三人的到來恍如不見。安平也沒有對他們打招呼,只帶著兩名隊友來到禁區末端,一座蔚藍色的電梯井中。
他嫻熟地輸入了頂層的代碼,而后說道:“張進澄不是個好打交道的人,麻煩從現在才剛開始。”
呂楠嗤笑道:“誰的麻煩?咱們的還是他的?”
“問得好,張進澄已經不是當年的張進澄了。這么多年過去,小張成了老張,老張成了張先生,在王座上坐了這么久,他比咱們怕麻煩。”
說到此處,安平臉上流露出一絲回味:“我還是比較欣賞當年那個身份卑微,卻敢對分區負責人罵娘的小張。”
呂楠冷聲道:“如果是那個小張作主,現在一層應該剩不下幾個活人了。”
安平嘆息道:“濫殺是沒有意義的,所以還是對張先生客氣一點吧。咱們紅杏小隊自負盈虧,應該和氣生財。不好好說話的部分差不多結束了,接下來先交給我,如何?”
呂楠嗤笑:“所以我就是來當個花瓶咯?”
安平說道:“也未必,張先生下屬有九大分區負責人,總會有幾個不想好好說話的,到時候就麻煩你去和他們好好說說。”
“哈,好啊。”呂楠說著,笑容變得熱情了幾分。
不多時,電梯載著三人來到天玄玉棟的頂層。
電梯大門敞開,映入眼簾的是一條金碧輝煌的寬敞走廊,兩側雕梁玉棟極盡繁華之能事,令人不由為之目眩。
而走廊盡頭則是金玉相合的二十三層階梯。階梯之上,兩扇猩紅的木質大門半遮半掩,露出門后的燈火光影。
安平看了一眼就不由笑道:“張先生可真是越發富貴了,前幾年來看時還沒這么浮夸。”
話音剛落,就聽門后傳來一個略顯嘶啞的聲音。
“年紀大了,眼神不濟,總是想身邊的東西都亮堂些,倒是讓故人見笑了。”
那聲音同時自四面八方傳來,雖然不甚強烈,卻仿佛自帶強勢氣場,令人不由為之蟄伏。
肖恩先是一驚,而后一凜,意識到這其實只是簡單的環繞聲場技術,但能發揮震懾人心的效果,卻蘊含了非常高明的心理學。
而安平也對這雕蟲小技一目了然。
“張先生,承蒙你還愿意說一句‘故人’,我本不想笑話你,但對故人用這種伎倆,我是真的想笑了。”
下一刻,四面八方的聲音陡然收斂,只留下走廊盡頭,門后的一聲嘆息。
“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老話:故人相見,不如不見?”
“既然你也聽過,又何必把事情做到‘故人相見’的地步呢。”
安平一邊說著,一邊已經邁過了二十層階梯,將半遮的木門輕松推開。
門后竟是一片空曠,雪白的地板一路綿延向前,延伸出一片直徑近百米的小型廣場!
四面則是透明的玻璃窗,可以360度眺望天玄區的每一個角落。
廣場彼端,有一張寬大到不成比例的辦公桌,一尊輪廓猙獰,氣質劍拔弩張的凌厲王座。一位頭發花白的中年人坐在寬逾三米的王座上,被映襯地仿佛是一只小型玩偶。
然而一直到安平三人走到辦公桌前,可以居高臨下地看著坐在王座上的張先生,他仍一言不發。
安平敲了敲辦公桌:“故人相見,不想說點什么?”
張先生抬了下眼皮:“是你來見我,還是你先說吧。”
“白銀的貨被偷了,在你的地盤上。”
張先生笑了笑:“想要安慰的話,我可以送你塊糖吃,但如果不是想要安慰,我就搞不懂你的邏輯了。你的東西被偷了,不去找東西,來找我做什么?你懷疑是我偷的?”
安平說道:“我懷疑你知道是誰偷的。”
張先生又笑:“天玄區至少有幾百幾千人知道你們的貨是被誰偷的,就算去酒吧問禮儀機器人都能得到答案,何必來找故人?”
“因為酒吧的禮儀機器人不會幫我們找人啊。”
張先生問道:“那憑什么我要幫你們找呢?”
“在你的地盤上,一個盜竊團伙連續作案,甚至偷到了白銀頭上,你說你為什么要幫我們找人?”
說到此處,安平的語氣逐漸凌厲。
“你作為大區負責人,可以辯解說自己平日里管不到這些瑣碎事,但你手下分區負責人總是責無旁貸吧?”
張先生緩緩點頭:“這么說也有道理,我記得白銀的貨是在第七區丟的,那就讓第七區的負責人和你們談吧。”
說著,張先生就要按動桌上的通訊器,卻聽安平搖了搖頭:“不用了,我的人已經和他談完了。”
而后,安平主動拿起自己的通訊器,問道:“許伯,七區的負責人怎么說?”
“哦,他說‘饒命啊,我也是身不由己的’。”
聽到這里,張先生面色陡然一變。
安平卻笑了笑,對著通訊器繼續說道:“堂堂分區負責人,位居天玄玉棟之頂,此時卻說什么身不由己,不覺得可笑嗎?我看他是欺負你相貌老邁,故意信口開河。你要好好和他談才行了,畢竟這也是張先生授意過的。”
張先生猛地站起身來:“安平!”
通訊器中,許伯的聲音卻悠悠響起:“隊長,我這邊早就談妥啦,可以讓下一任第七區負責人來和我繼續談了。“
安平放下通訊器,對張先生說道:“如何,要安排下一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