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時間的悄然流逝,歷史走入到了1831年這個全新但又平平無奇的年度當中。
帝國宮廷遷入楓丹白露的喧囂已經平息,復活的近衛軍閱兵的盛大場面也重新歸于平靜,優雅恢弘的楓丹白露宮,恢復了自己往常的寂靜。
因為最近天氣極好,所以宮廷、河岸還有道路上的積雪都在慢慢融化,這些雪水匯聚成了涓涓細流,最后一起融入到楓丹白露宮旁邊靜靜流淌的塞納河當中。
積雪融化之后,河岸邊已經可以看到小草的嫩芽,雖然此刻還處于凜冬當中,但是從這些跡象當中,但春天的腳步已經在悄然臨近。
就在這個寒冷但又陽光明媚的早晨,特雷維爾侯爵來到了楓丹白露宮當中。
今天的侯爵,身上穿著一身騎兵將軍的軍禮服,整齊地佩戴著他歷年沙場上所獲得的重要勛章。雖然因為年紀的緣故,他的兩鬢已經出現些許的斑白,但是他目光炯炯,腳步雄健,舉手投足當中充滿了精力和魄力。
在復辟王朝時期,特雷維爾侯爵因為支持波拿巴家族,不得不從軍隊當中退役,這一身行頭也極少被展露在外人面前,而如今,隨著波拿巴家族的重新崛起,他終于又可以找回自己失去的靈魂了。
光是找回還不夠,他還想要更多。
在當年,特雷維爾侯爵依靠著自己的勇敢和拿破侖皇帝的寵信(眾所周知,皇帝總是很垂青那些效忠于他的舊貴族,這滿足了他的虛榮心),在軍隊內穩步提升,他也篤定自己會一步步爬上元帥的高位,就像格魯希侯爵一樣。
而且,他那時候還很年輕,完全有希望頂替年邁的元帥們成為軍隊的主要領導人之一。
然而,他被迫告別軍隊十五年,他的軍階、他的勛章,也永遠地停留在了1815年。
這意味著什么?
意味著他的人生被耽誤十五年,他的人生出現了十五年的空白。
足足十五年!人生中又有幾個十五年?彈指一揮間,他已經是個年過五旬的小老頭了,甚至都有了孫輩。
對一般人來說,年過五十就是知天命的年紀,這輩子都不會再指望有什么變化,也不再相信自己還能干出什么什么大事業來,然而特雷維爾侯爵卻完全不同。
他和歷代特雷維爾家族的成員一樣,有著常人無法想象的功名心和權力欲,哪怕到了這個年紀,他還是想要完成自己一生的夙愿,登上法蘭西陸軍之巔,就像如今的蘇爾特元帥一樣。
這不光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家族。特雷維爾家族曾經在凡爾賽宮廷當中煊赫了幾代人,結果遭遇到了大革命的慘痛打擊,差點家族全滅,好在他們兄弟兩個終究還是逃了出來,并且苦心孤詣地重新經營這個家族。
他前進的每一步,都是為了把這個家族舉到它曾經有的地位上,他認為這是他與生俱來的義務。
正是有了這樣的“執念”,所以他無所畏懼,舍身忘死,更不在乎自己日漸老邁的身軀。
現在,他就要用自己所有的才智和勇氣,向自己效忠的少年人換取更進一步的階梯。
他相信,自己是換得到的。
無疑,現在有很多將領都想要通過討好陛下尋求“進步”,但特雷維爾侯爵在過去十幾年當中一直都在勇敢地效忠波拿巴家族,更在陛下返回國內奪權的過程當中立下了大功,他知道,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絕對更加親近一些。
他要利用這種“親近”來搶先一步獲取機會。
他這次來覲見陛下,就是特意向陛下辭行的。
按照君臣兩人之前的謀劃,他在新年之后就將啟程前往阿爾及爾,在那里協助蒙塞元帥管理法國遠征軍,而蘇爾特元帥在和陛下達成默契之后,也為他準備好了他需要的副官和參謀班子,現在萬事俱備,只等他去北非大干一場了。
對此,特雷維爾侯爵自然躊躇滿志。
拿破侖皇帝當初在埃及縱橫馳騁,過足了土皇帝的癮,他固然沒有資格和那時候的皇帝一樣自立一方,但至少可以想盡辦法“建功立業”。
他不在乎自己的敵人是誰,不管是土耳其人,還是阿拉伯人或者柏柏爾人,只要能“借”給他一點軍功就行了。
只要軍功在手,陛下就會將他調回到巴黎,進入到陸軍的中樞當中,然后成為帝國軍隊最高領導層的一員。
固然還比不上蘇爾特元帥,但至少也是帝國數十萬將士當中最有權力的人之一了。
身為一個男子漢,一聲號令,萬人跟從,豈不快哉?!
帶著滿腹的豪情,特雷維爾將軍大步流星地跟著侍從,走入到了楓丹白露的花園當中,而艾格隆已經站在那里了。
此時還處于冬季,因此花園當中盛放的鮮花并不多,但空氣幽冷而又清新,也同樣別有意趣。
正因為艾格隆對特雷維爾侯爵一直以來的忠誠抱有好感,所以他沒有選擇僅僅在謁見大廳當中禮節性接見侯爵,而是選擇在更加開放、更加隨意的花園當中接見了對方。
艾格隆注視著一身戎裝、掛滿勛章的侯爵大踏步地向自己走過來,在兩個人打照面之后,侯爵立定,然后響亮地向艾格隆敬禮。
“陛下萬歲!”
“一看到您現在的樣子,我就毫不懷疑您能夠建功立業了,我尊敬的將軍。”
艾格隆輕輕向對方頷首示意,然后笑容滿面地說。
他確實相當欣賞特雷維爾侯爵。
倒不是因為對方出身舊貴族,而是因為他不光勇敢,同時又不缺乏政治頭腦,確實是不可多得的賢才。
現在,陸軍大部分由那些元帥們掌管,艾格隆只是選擇自己親自控制近衛軍而已,但這絕不是艾格隆樂意一直看到的局面,他希望用更親近、更信任的人來逐步代替老帥們執掌軍隊。
但是,軍隊是國家最重要的統治工具,也是他權力最基礎的來源,他不能隨便亂動,那等于是自斷手足。所以他必須謹慎地實現自己目標。
現在圍繞在艾格隆身邊的親信軍人,要么是楓丹白露騎士團成員,要么是他的近衛軍軍官,他們固然忠誠,但普遍都很年輕,嚴重缺乏經驗和資歷,貿然提上高位只會讓軍心浮動人人不服,所以他只打算讓他們在基層當中慢慢歷練,然后再隨著時間的推移一步步地提升上去。
但特雷維爾侯爵是其中的“特例”。
他本來就是帝國時期的將領,而且一貫有著勇敢無畏的名譽,在艾格隆看來,他最適合在自己的親信們成長起來之前,作為“中生代”來進行過渡。
以特雷維爾侯爵的雄厚資歷以及一直以來的美名,只要他在北非干出點成績來,自己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晉升他成為元帥,然后讓他進入陸軍中樞作為自己的代理人,等他再過幾年十幾年慢慢老去退休,艾格隆身邊的親隨們也成長起來了,到時候正好接班。
對艾格隆來說,這自然是最理想的情況,可以盡量在陸軍不出任何亂子的情況下,實現“軍內一統”,把統帥權完全集中到自己手中。
既然特雷維爾侯爵在他的計劃當中如此重要,他當然也樂意向對方展現出應有的尊重和親切。
“陛下,請您放心吧,我將盡我所能,絕不辜負您的期望。”面對艾格隆的笑容,特雷維爾侯爵躊躇滿志地做出了保證,“只要有我在,阿爾及利亞的一只老鼠也不敢蹦跶一下!”
“我毫不懷疑您具備應有的勇氣和能力,將軍。”艾格隆點了點頭,但很快又話鋒一轉,“但是,那里的情況相當復雜,形勢變幻不定,如果一味高壓,只會讓所有人都變成我們的敵人,我并不害怕那種情況發生,但我更希望能夠用盡量少的資源來實現我們的目標。您不僅僅是一介莽夫,我希望您能夠體諒我一片苦心…將軍,我想您肯定比我更清楚,一個成功的將領不光要會搞軍事,還得會搞點政治才行。”
艾格隆的話雖然顯得有些云里霧里,但特雷維爾侯爵卻完全明白他的意思。
雖然這十幾年當中他一直賦閑在家,但是他從沒有一刻忘記過自己的野心,所以他也一直在關注時勢,窺伺時機。
自從1815年拿破侖帝國徹底被反法同盟摧毀之后,維也納體系成為了歐洲列強均勢的準則。
這個體系成立的目的之一,就是嚴防死守法國,不希望看到法國在歐洲的任何擴張。雖然法國后來通過外交操作,加入到了神圣同盟當中,但是本質卻是沒有改變的。
于是,為了實現自己的大國野心,同時為了滿足軍人們建功立業、升官發財的旺盛野心,波旁王家把目光放到了隔地中海相望的阿爾及利亞上面。
阿爾及利亞這時候名義上還是土耳其的領土,由土耳其蘇丹任命的“德伊”來統治。
但實際上,自從18世紀之后,曾經龐大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盛極而衰,步入到了暮年當中。中央政府對地方的掌控能力嚴重下滑。
在這個衰落過程當中,土耳其各個地方開始出現“藩鎮化”現象,各地的總督只是名義上還對蘇丹稱臣,但實際上任免權已經不在蘇丹手上。
而阿爾及利亞因為天高蘇丹遠,這種藩鎮化的現象尤其嚴重。
1671—1818年統治阿爾及利亞的30個“德伊”中,就有14個是在叛亂或政變中殺害他們的前任而上臺的。而在阿爾及利亞內部,也變成了一盤散沙,各省的統治者形同割據。以德伊為首的統治集團,其勢力及只在阿爾及爾沿海地區,廣袤的內地實際上處于半獨立狀態,被一個個部族所分割。
而就在土耳其盛極而衰的同時,歐洲各國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崛起了。通過科學和技術的發展,列強的國力一天強過一天,然后開始了對全世界的征服。
從這個時候開始,“土耳其遺產分割盛宴”也就如火如荼地開始了。
高加索、比薩拉比亞、埃及、特蘭西瓦尼亞、希臘…一塊一塊曾經被土耳其人征服的土地,被歐洲各國用無情的利爪分割出來。
而再說遠一點的話,它甚至引爆了第一次世界大戰——巴爾干各國獨立之后的爭端、奧地利吞并波黑,本質上就是土耳其遺產爭奪戰的一部分。
法國自然不甘心在這場“盛宴”當中落后。
暫時放棄了在歐洲大陸的擴張計劃之后,波旁王家將目光放到了阿爾及利亞身上。
而這時候,它找到了一個“絕妙”的借口。
在大革命和拿破侖時期,法國由于國內和軍隊的需要,向阿爾及利亞購買了大量糧食,由于法國連年戰爭軍費吃緊,自然也沒有那么多錢支付,于是法國便欠下了阿爾及利亞很大一筆債款。根據統計,到1815年,這筆欠款總額達到1380萬法郎。
在拿破侖的帝國崩潰后,阿爾及利亞德伊侯賽因曾多次向后繼的波旁法國提出償還債款的問題,但波旁王家怎么可能承認這筆債呢?自然一直拖欠不還。
不光拖欠不還,波旁王家還利用這一次的債務糾紛做為借口,主動向阿爾及利亞的德伊挑釁,還提出了要求對一些部族的“宗主權”。
面對這種無理要求,阿爾及利亞的統治者們自然勃然大怒。
1827年4月29日,阿爾及利亞德伊侯賽因接見法國駐阿爾及爾領事德瓦爾。會見時,侯賽因詢問德瓦爾,法國政府為什么對債務問題一直不予答復。德瓦爾傲慢無禮地回答說:“我國政府將不給您文件,這就是說您的請求無效。”
德瓦爾的蠻橫態度使侯賽因大為惱怒,他命令德瓦爾立即離開,德瓦爾卻不理睬。于是,憤怒的侯賽因順手用扇子朝德瓦爾的臉上打去,這就是所謂“扇擊事件”。波旁王家終于等到了這個夢寐以求的“機會”。
于是法國政府發表照會,認定這是對法國的嚴重侮辱,派遣海軍艦隊開往阿爾及爾,要求侯賽因道歉,并限令24小時內答復。法國的要求遭到侯賽因的嚴正拒絕。于是,法國便斷絕了同阿爾及利亞的外交關系,開始封鎖阿爾及利亞港口。
也就是從這時候開始,法國對阿爾及利亞的征服戰爭正式打響了。
而現在,波旁王家已經從法蘭西的政治舞臺上消失了,但是他們開啟的這一場戰爭,艾格隆卻以莫大的熱情繼承了下來。
和波旁王家一樣,他也需要有一個地方來發泄法國人民的旺盛精力,順便為自己博取威望。
實際上拿破侖皇帝自己當初就考慮過征服阿爾及利亞,他派人對阿爾及利亞沿海進行考察,繪制了軍用地圖,擬訂了軍事行動計劃。假設他沒有覆滅的話,那么他的下一步征服應該就是這里了…
(本章完)